密封的石室中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中央一汪沉绿的药水池连片波纹都不可能荡起。
哐!
巨大的声响骤然打破了整个密室中的死寂。
无名猛地拾起剑来,怒不可遏地将目中所及的东西通通毁坏,他把六月雪留下的所有东西都劈成了粉末,扬起了满屋的灰尘,呛进口鼻里逼出咸咸的液体。
所有东西都坏了,看不出形状,看不出颜色。
畅快的破坏后,是突然的静默。
无名站在药池的边缘,两脚一半踩在石沿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水中的倒影。碧绿如镜的水面上映着一张面色苍白的脸,他凝神望了许久,才恍惚抬起手来抚向自己的脸庞,灰白的脸色嵌着毫无血色的唇,难看地似脚下这一池让人作呕的药水。
闻着这刺鼻的味道,他就真的要吐出来,胃里心里一齐翻滚直叫他站也站不住,一阵眩晕袭上脑袋,整个身体僵直着像一块板,就忽然那么毫无征兆地往前倒去。
朝着面前浓绿的药池。
无名睁着眼,看着自己迅速地靠近池面,那张曾经令自己深恶痛绝的脸在视野中一点点的放大。
“毁掉吧,破坏吧……”脑海中一直有一种声音低沉着盘旋,一句接一句的渐渐放大。然而,他的人生中已没有什么还能继续毁坏的了。
若还有,不过是他这副身躯,这张脸。
封闭的石室中突然掠过一阵风,扫着平静的水面荡起了微微的波痕。倾倒的身体,紧接着猛地被人拦腰扯了回去,一道紧箍的力气横贯而来将他拽离了池边扑倒在地。
腰上白玉葱似的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裳,而手背上挣出的青筋却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女子所该有的东西,无名楞了片刻,猛然奋力挣扎起来。
“放开我!”无名吼道。
“你难道想再忘一次吗!”
“我叫你放开!”无名反手一拳,打在身后人姣好俏丽的脸上,他吃痛手下一松,就叫无名得了空子。
无名迅速爬起来喘的胸腔鼓鼓,眼睛几要瞪出眶来,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美人。
脸上挨了一拳并没有让无名消下气去,反而被以更加恼火地目光审视着,美人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着的书卷,叹了声气:“你都知道了。”
无名叫了起来,“六月雪!!”
琉华听到他拳头攥地咔咔响,往常惯翘的眉梢眼角也垂了下来,斜斜瞥了一眼那浓绿的药池,“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是唐无暝,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云儿、还有秦兮朝,都等着你回去。”
原来他以为自己是要寻死,无名牵着嘴角冷笑:“你怎么还能用那个名字叫我,六月公子、恶灵谷谷主?”
琉华心中一凉,缓缓看向无名。
“我是谁,我叫什么?六月雪,你知道的,说出来啊?”
“你别这样。”琉华沈声。
无名怆然而笑,“我哪样了?!琉华,你这个小人、懦夫!你敢做不敢认吗!你最杰出的作品站在你的面前,你难道不该仔仔细细的检查一下吗?”
“唐无暝……”
“我他妈是唐慕!”无名骂吼,倏然打断琉华。
琉华被吼的表情有些麻木,衬得他整张漂亮的假面都僵硬无比,他看了看无名,慢慢垂下了视线。
无名蛮横地踢开脚下碍事的杂物,更加放肆的笑了起来:“我曾经那么讨厌唐慕,我羡慕他嫉妒他,又怨恨他早一步出现在秦兮朝的生命里让我成了一个可笑的替代品。我从别处了解他,从秦兮朝嘴里、从温牧云眼里、从他冰凉的碑上和空落的房间中。我恨他把我的生活搅的团团糟,我以为所有人都把我当做他,才害我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结果、结果……”无名凄凉笑着捧起脚边一个尚且完整的瓷瓶,在眼前端详了一会,霍然摔在琉华的面前,大声吼道:“结果我他妈就是他!”
琉华被炸裂的瓷片逼地往后退开一步,无奈地望着无名。
“我以为自己当了二十年的唐无暝,而你却告诉我我是唐慕……”他恼着恼着带上了不可遏制的颤抖。
琉华一脚跨过地上的碎片,伸手按住了无名的肩膀,竟也不知所措起来:“你……你就是唐无暝,不是别人。”
无名笑推开他的手,蹲下去捡起六月雪当年写下的日记,直接翻开其中一页念了起来:“五月初五,早晨天晴云朗,傍晚有雾。与元乐元平共同参加入门试炼,时有十一二同期弟子,于厨后空场中看杀猪宰羊……后因惧血晕倒……五月十二被分派至万生堂……十五,途遇两绝命堂弟子,因晕血被嘲笑。十六……”
“别念了。”琉华去夺他手里的日志。
无名也没有护,厚厚的日志就被他轻易的抢走了。琉华把书卷丢远再回头来看他,心底猛然一颤。无名抱膝蹲坐在地上,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脚,膝盖上啪嗒染上一滴湿气。
许久,他颓然张口:“看吧,我的每一件事都是你创造的。我的名字、甚至连令我沮丧的晕血症也是你的杰作。”
琉华咀嚼了半天,才道出了个:“对不起。”
唐六在无名的面前揭开面具的时候,他曾有一阵子是那么的害怕,害怕自己的脸是假的。现在想来,那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张皮相,总好过除了这张脸外其余一切全是假的。
姓名、人生,无一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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