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啊,老妇人可是头一回看到这么绝的,愣是把孩子伸出来的脚给推回去掉个个,还直接压孕妇肚子上把孩子给挤出来,疼是疼了点,可孩子跟孕妇都平安无事,老妇人可是开了眼了,这法子好,可得救活好多难产的母子咯。”
苏倾钰哭笑不得地接过猫大的孩子,一看,果然和小皮子很像,又问产婆:“我娘怎么样?”
“夫人刚刚疼的昏过去了,过会儿醒了就没事了,亏的那根估摸得上千年的人参,不然夫人可没力气坚持着,不过难产到底伤身子,日后还得好生养着。”
苏倾钰放下心,把孩子给奶娘,拉着嫌弃表情看孩子的傻宝往院子外走:“我带你去洗洗吧,都是血。”
傻宝也觉得味道不好,就跟他走了,后面金嬷嬷熟练地给新生儿检查身体。
——
苏南侯正在军营收拾东西,苏普刚好进来,苏南侯一边打包一边说:“你母亲估摸这几天就要生了,你的媳妇也有了身孕,咱们爷俩一道回去一趟吧。”
苏普听到孩子,露出点微笑,回了声“是”就转身出去收拾东西了。
苏南侯刚刚爬上马准备出发,苏普还没放好东西,远处侯府里的一个门房小四子骑马奔来,豆芽菜似的瘦身子差点被马被颠散了,还没到跟前就跌下来,不知道是太着急还是真被马颠下来的,落地就滚了好几圈,滚到侯爷黑煞马蹄前,捧着一封管家写的信,气喘吁吁地,眼神真挚地看着侯爷,说:“侯爷,出事了,出大事了,咱家夫人难产差点回不来,世子大怒又说要做主休了二奶奶,又说要把姨娘发卖了,还说要跟侯爷断绝关系。”那语气那眼神,让苏南侯莫名有种自己摊上大事被可怜的感觉。
苏普手里的东西落地,苏南侯也从马上滚下来,旁边副将连忙扶了他一把。
苏南侯拿过信看了一遍喃喃:“为什么还是没赶上,为什么还是让她难产了。”
苏普接过信一看,上面写着二奶奶硬闯夫人院子,还为了防止自己摔倒拉了夫人垫底,导致夫人难产,世子大怒已经把人关起来了。
苏南侯到家时,只有管家来迎接,他脚步不停地跑到馨苑,可是里面除了洒扫下人,其他人都不在,安静得可怕,一点不像刚添了喜事的模样。
苏南侯失手落了手中的头盔,手慢慢垂下,宝剑坠地,神色疲态尽露,一下子老了很多。
苏普远远看着夫人院子里失魂落魄的父亲,紧了紧拳。
突然外面喧闹起来,傻宝喊着苏倾钰的声音:“阿钰,你慢点跑,给我看小宝宝,我要看小宝宝。”
“给你看给你看,我也一天没看到了,我抱完了再给你抱啊,哼,都是太后不肯放人,真是的,我家卿卿都要不记得我这个哥哥了。”苏倾钰埋怨。
苏夫人笑骂:“太后的坏话你都敢说。”
“娘亲,你也慢点,昨天才能坐起来,今天就要去给太后请安太辛苦了,乳娘说你要多休息,好好做,对,坐月子,赶紧回去好好躺着歇息。”
傻宝娇憨的声音让苏夫人很窝心:“好,娘亲都听我们乖宝的,这就回去休息。”
苏南侯猛的转身跑出去,冲到苏夫人面前立着不动,苏夫人被吓了一跳,看着突然出现的人突然大骂:“苏靖你有病啊。”
苏倾钰脸色一变立马挡到苏夫人前面,个头比苏南侯还高那么一点。
苏南侯和儿子对视一会儿,又低头看他怀里那个小不点,皮肤白白嫩嫩的,睁着一只眼流口水。
苏倾钰躲过苏南侯伸来的手:“侯爷做什么呢?托您的福,小爷我头一回被产婆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唔,换成侯爷会怎么选呢?如果没有那颗千万年的灵芝,侯爷你是希望回来看不到我娘还是看不到她呢?”苏倾钰捧了捧怀里的小人,看着他老子,一脸嘲讽。
苏南侯张张嘴说不出话,手尴尬又惭愧地垂了下去,仿佛又看到那年才十岁的苏倾钰倔强傲慢地跟他说:小爷哪里有爹。
苏夫人心里也是有怨的,所以什么话也不肯说,傻宝不在状况,不知道需要说什么,只拿着小宝宝红豆粒大的小指头玩。
半天,苏南侯沙哑的声音响起,无奈又坚决:“本候不会允许你与本候断绝关系的。”
苏倾钰绕过他往院子里走,嗤了一声:“你放心,这个侯府小爷虽然不在乎,但是小爷觉得给妹子做个嫁妆还是体面的。”路过苏普的时候依旧平静,“至少不会留给害过我娘的人。”
苏夫人也跟着儿子进去,傻宝无辜地跟尴尬站在那的苏南侯说:“爹爹你不高兴吗?”
苏南侯看着唯一理他的傻宝心就酸了:“爹爹高兴,当然高兴,爹爹这辈子一直想有个女儿。”
傻宝就拉着苏南侯的袖子一起进院子里去:“那爹爹都不抱抱小姑,小姑会不高兴的。”
苏南侯想说:你没看到是你相公不让我抱吗?
苏南侯不太想这么尴尬地进院子,可是又不由自主地跟着傻宝进去了。
傻宝路过苏普的时候就说:“你媳妇是个坏蛋,她把娘亲推倒的,哼。”说完就仰着头就进去了。
苏普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苏倾钰转头看到傻宝把苏南侯拉进来脸就黑了,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傻宝跑过去把刚刚被苏倾钰放下的小宝宝抱起来,风风火火地放到苏南侯怀里,苏倾钰拦都拦不了。
苏南侯有点手足无措地伸出两只手,僵硬地捧着孩子,因为打仗,即使黏他的苏普小的时候他也只抱过几次,而苏倾钰根本就没光明正大地抱过一回,也就趁三岁的大儿子睡着了,那么偷偷地抱过半夜。
苏倾钰紧紧盯着他的手,有点害怕:“喂,你小心点。”
傻宝就拉着苏倾钰出门:“阿钰你不要紧张,我母妃说,孩子都是要父母多抱抱亲亲才会健康漂亮的。”
“哼,我自小也没父亲抱,长得也很健康漂亮。”苏倾钰不服,可是并没有非要回去,他想,娘刚刚也没出声不让那个老男人碰孩子,那么,娘还是喜欢那个男人的吧。
可是,那个老男人到底有什么好。
苏夫人闭眼养了会儿神,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睁开眼转头就看到苏南侯杵在床边,捧着孩子一会儿看着孩子笑,一会儿又瞄瞄她。
“你看什么呢?”苏夫人坐起来拢拢头发,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好看。
“我看看她和你哪里像。”苏南侯笑的有点傻气。
苏夫人接过孩子,语气不善:“抱孩子之前不知道把那身东西脱了?硌着孩子怎么办?”
苏南侯一听连忙把铠甲脱了,一身中衣地站在那,想让她把孩子再给他抱抱又不好意思开口,手拿起来挠挠头又放下。
苏夫人嘴角翘起一点,给了他一个眼色指示,苏南侯受宠若惊地挨着床头坐下,盯着孩子看,苏夫人就把孩子又放到他怀里。
苏南侯小心地把软软的孩子搂到怀里低头亲了一下,眉开眼笑:“呵呵,我苏靖也有女儿了。”
苏夫人看到他的傻样一时掉了泪,如果没有那些事,当年倾儿出生时,他是不是也会这样稀罕又小心地捧着倾儿说:我也有儿子了。
苏南侯抬头看到苏夫人哭了,急了,小心地把孩子放到一边,拿手要给苏夫人擦泪,刚碰到又立马拿开,去旁边拿帕子给她擦:“我手粗,你坐月子,怕弄疼你。你怎么好好的哭了?你要是不愿意我来你就说,你坐月子期间我肯定不惹你生气,不过,不过你以后不要不理我,我知道这次你又受苦了,你怨我打我骂我都行,可你别不理我,也别跟着倾儿一样随便就不要我,我们都这样二十年了,能不能,你能不能,这回别惩罚我那么久了?”
苏夫人眼泪更多了,摸摸他已经发白的鬓发,埋怨:“我以后老了眼睛不好就都怨你。”
苏南侯红着眼点头:“恩,怨我,都怨我。”
“本来就怨你。”
“对,本来就该怨我。”
——
苏南侯把家里人都招到一起,不过没让苏夫人出来,姨娘和周玉兰跪在堂中哭哭啼啼,苏普沉着脸站在她们身边,苏南侯脸色更沉,站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苏倾钰过来的时候左右看看,发现这堂屋里的桌椅都被清出去了,没他坐的地方,就自己出去拎了两把椅子放下,又端过来一杯茶,掸掸衣服一屁股坐在苏南侯斜对面,翘着二郎腿抖抖,再端着茶咪两口,吊着眼看看苏南侯。
看到姗姗来迟,手里还拿着一个黑米馒头的傻宝,就招手让傻宝也坐下。
傻宝不疑有他就坐下了。
苏南侯狠狠抽了眉角几下,半天还是没呵斥他,万一一说什么不懂规矩,老子都站着,你个当儿子的不应该坐着,人家掉头就走,还要断绝关系怎么办?
苏南侯从管家手里拿过墨迹还未干透的纸张,对姨娘说:“这些年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也清楚,上回本候也提醒过你了,本来这次的事把你发卖也是可以,但看在普儿份上,本侯也尊重你,给你一份正经遣散书,你的奴籍本候也会让人改了,以后你还是良家子,还可以找别的良人。”
姨娘嚎啕大哭:“侯爷,奴婢知错了,您不能这样,奴婢好歹伺候了您二十年了。”
苏南侯并不看她,看向苏普:“普儿,爹也是就事论事,希望你不要因此让你我父子之间有了间隙,爹与你姨娘的事从未瞒过你,这些年你姨娘行事你也有所了解,爹不管那是因为她没有真的伤到谁,可是这次,爹是不能容忍的,你的媳妇你自己处置,她有了身孕,这回也算是让你姨娘为她顶罪了。往后若是再不安分爹也不会再容忍她的,”
苏倾钰继续喝茶,傻宝睁着大眼看他们说话,大概知道是要把姨娘送走,她觉得这样挺好的,每天看到姨娘穿得粉粉的,那么丑,都要怀疑粉色的东西都是丑的,自己的粉色石头都不爱戴了。
苏普突然松了劲似的跪了下来:“爹,请您不要直接遣散姨娘,她好歹跟着侯府姓了这么多年的苏姓,儿子想请求分出去过,这样姨娘也就打扰不到母亲了。”
苏倾钰茶杯一磕,苏南侯也是一震,姨娘哭的更是大声了。
倒是周玉兰猛然吼叫起来:“不可以,不可以分家,我都要给侯府生下长孙了,不要分。”
苏普厉声大喝:“闭嘴!轮不到你说话。”
傻宝被苏普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苏倾钰赶紧把茶杯丢给后面的纨绔,拍拍她后背安慰她,傻宝还是不舒服,有点蔫蔫的。
周玉兰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苏普你敢吼我?我堂堂御史嫡小姐嫁给你这个庶子,到底谁亏了?”又指着姨娘,“都是这个贱人花言巧语,跟我娘说你多么天造英才,还说以后侯府都是你的才让我嫁,现在呢?你还是一个没品位的校骑,还要分家,那我呢,我的孩子呢?一辈子背着庶子儿子名份吗?凭什么?他明明是侯府的长孙,侯府都该是他的。”
苏普一巴掌扇了过去:“闭嘴!”
苏南侯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姨娘:“本候一直奇怪到底是谁传出去本候要把侯府传给普儿,原来是你,你,你真是。”又指着周玉兰,“还有你,普儿庶出又如何?本候的普儿比那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子优秀十倍百倍,若不是你惹事,普儿去年就是七品武将了,便是不靠侯府,他也能给自己在军营挣出一份家业来,你怎么,怎么就能这么看不起你的丈夫。”
周玉兰疯了似的,捂着被打的脸,直接朝苏南侯吼:“挣一份家业?得多少年?十年二十年?我凭什么要背着庶子媳妇被人瞧不起十年二十年?你们侯府骗婚,我要去告御状。”
苏南侯手指直抖,说不出话。
苏普冷笑:“既如此,等你生下孩子,我就给你和离书,放你自由。”
“你,”周玉兰一激动肚子受不了,捂着肚子,“我不同意分家,苏普你敢分家我就敢把孩子弄死你信不信!”
苏普脸色铁青,姨娘连忙去扶周玉兰:“二奶奶你可别拿孩子撒气,这可是普儿的第一个孩子。”
“滚,都是你这个贱婢害得我!”周玉兰推开姨娘。
苏普扶起姨娘,看着捂着肚子的周玉兰手背上的青筋都起来了。
傻宝一愣一愣的,有点无措地看着苏倾钰:“阿钰,她肚子疼。”
苏倾钰不耐烦地站起来,拉过傻宝拍着哄着:“嗯,没事没事啊。”然后回头拿了纨绔捧着的茶杯一摔,屋里有了片刻安静。傻宝被搞得一愣一愣的,呆呆看自个相公捞起袖子叉腰。
“都在囔囔什么呢?要分啥呢?分家问过本世子意见了吗?真要分也等本世子的妹子准备好嫁妆了再说,现在分本世子也不同意,别再搞一出出幺蛾子,闹得人心烦!”
说完就搂着傻宝往外走:“我刚看乳娘做了松鼠鱼,味道老香了,我们去吃好不好?”
傻宝听到吃的就忘了刚刚的事,也不管到底出了什么事,跟着相公走了。
苏普有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那个他一直嫉妒一直不放在眼里的兄长背影,苏倾钰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他被分出去,以后他的人生会有多难,更别说如果是因为谋害主母这件事分出去,必然遭受许多别样目光与谴责,不能再轻易得到朝廷的重用。
苏南侯也复杂地盯着远去的苏倾钰,心里更是忧伤了,大儿子竟是这样的大度良善的。
“普儿,分家的事暂且不要再提了,你若不放心你姨娘,侯府隔壁当年就是给她准备的,就让你姨娘继续搬过去,往后有事也好照应。”
“侯爷,你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就一次,求求您了,奴婢给夫人磕头去,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姨娘哭着拉着苏南侯衣服下摆求情。
苏南侯叹口气:“本候不能让夫人的这次吃的苦白吃,这次要不是傻宝,本候如今不是丧妻就是丧女,无论失去谁本候都不能承受。当年本侯也求过你,求你放下普儿重新嫁人,你说舍不得普儿,说自己进府只是为了照顾普儿,那年普儿那场大病背后真相究竟如何,本侯也不想追究,这么多年了,本侯能忍的,能还的,都已经忍了还了,所以,请你还是走吧。”
苏普看着姨娘后悔大哭,心想:或许二十年前姨娘就该这样悔过了,住在隔壁和住在里面对她而言其实真的没多大区别,反而能断了她的一些心思,少惹一点麻烦。
“儿子谢过父亲宽容。”苏普慢慢叩了个头。
苏南侯点点头放下遣散书先走了,下人们也鱼贯而出地退了个干净。
苏普扶起姨娘,轻轻唤了声:“娘。”
姨娘被这一声娘喊的愣住了,从那年再次踏进侯府他就再没喊过她一声娘:“普儿…”
周玉兰急怒:“苏普,你乱喊什么?”
苏普冷冷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姨娘:“以后没事儿子也会多去陪陪娘的,等日后儿子有了功名,肯定也为娘请个诰命。”
姨娘看着那纸遣散书呆呆的:“二十年了,二十年就换来这遣散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