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严厉斥责了他的保守主张,认为君主立宪刻不容缓,地方大员不能推诿搪塞。
载沣如此主张积极推进立宪,是他一心为国?错!
载沣在十多岁的时候曾出使德国,对他的人生观、价值观改变非常大。在他看来,君主立宪是大势所趋,谁阻挡不住这股潮流,大清皇室要么灭亡,要么立宪。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有立宪。而且他了解德国、日本的立宪改革后发现,威廉一世和明治天皇的权力并没有受到多大损失,相反,日本天皇地位的超然、以及对国家的掌控,甚至比现在大清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要知道,清末江南各地督抚已经有了半独立化倾向。
为了满清万世一系,载沣决意推行立宪。就现在来看,推行立宪确实让皇室攫取了比以往更多的权力,海军、陆军、邮政、工商、学部……无处不有爱新觉罗家族的影子。而升允这个满人居然跳出来反对,如何不让载沣恼火?
张之洞不敢让奕劻先表态。升允曾在光绪三十三年弹劾过奕劻,奕劻对他衔恨已久;而且看样子,摄政王事先和奕劻通过气,只怕奕劻一表态,便大势已定,自己无力回天了。只好抢先发言:“王爷,升允部堂身体素来康健,本无疾病。此次上疏乞病,不过是因为上次进奏有失上意,心中惶恐,所以才奏请病休。愚以为升允部堂恪尽职守、忠于王事,不宜去职,朝廷当温言慰留。”
奕劻冷笑几声:“香翁没有仔细看升允的奏折吧?你听听他里面怎么写的:‘臣患外感既重,内忧复炽,以致有目不能识黑白,有耳不能分雅郑,有鼻不能辨臭芗。’这是什么意思?讥讽朝廷不辨贤奸、摄政王混淆黑白?他升允是举世皆浊我独清?真是目无纲纪,无法无天!”
张之洞连忙对道:“庆王爷所言未免过当,升允部堂虽然口不择言,但考其本心还是忠心为国的,朝廷不能因为一眚而掩大德。而且如今天下之势汹汹,升允部堂在旗员之中究属正派,愚以为宜留任!”
言下之意:现在天下排满风气日益高涨,很大原因是八旗子弟昏聩无能却身居高位,涛贝勒、洵贝勒就是典型的例子。在这种情况下,朝廷需要树立几个正派的旗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可这种犯忌讳的话,张之洞如何能直接说出口呢?
奕劻躬身对载沣说道:“我觉得,应该将升允开缺,以儆效尤!”
“奴才附议,请将升允开缺。”不用回头,张之洞就知道说话的是那桐。那桐和奕劻组建“庆那公司”鬻官卖爵,私交极好,简直可以穿一条裤子。如今奕劻要报仇,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载沣道:“其他人还有意见么?”
世续低眉顺眼,好像朝鲜官员一样,正埋头在小本子上记东西,闻言也不答话。至于鹿传霖,则仰脸朝天,眼睛微闭,不知是神游天外,还是在与周公下棋,总之世间万事都惹不起他半点兴趣。
载沣道:“既然如此,先拟定开缺,香翁的意思我也记下了。至于具体如何,还要请皇上、太后圣裁!”
张之洞顿时眼前发黑:圣裁?圣裁你妹啊!现在宣统皇帝不过三四岁,斗大的字不识一担,意思都看不懂,怎么恭裁?隆裕太后那个妇道人家更是草履虫一般的智商,还想学西太后垂帘听政,西太后的膝盖都比她脑袋强。她知道什么是非好歹?还不是你摄政王说了算!
张之洞喝了一口茶水,勉强保持清醒,就听载沣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津浦铁路总办、记名道员李顺德等营私舞弊,有旨革职永不叙用。吕海寰身为督办,事前既不能防范,事后又失于觉察,着开去督办津浦铁路大臣一职。但职守不可空缺无人,诸位可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
奕劻道:“唐绍怡可用。”
那桐立马接口:“奴才附议!”
唐绍怡,本来写作“唐绍仪”。去年年底,宣统皇帝溥仪即位,时任出使大臣的唐绍仪还在美国,却马上拍电报回来请示:我名字里的“仪”字和皇帝名字相同,为了避讳拟改为“怡”字,可否?就这样,他用一份电报在满清皇室心中树起了一个忠臣的形象。
张之洞眼看他们就要达成一致,赶紧出言反对:“愚以为唐绍怡不可!”
“香翁为何以为不可?”载沣今儿就纳闷了:以前,张之洞总是劝谏自己多用汉人少用旗人,化除满汉畛域,为什么今天反而阻止开缺旗人、反对任用汉人呢?
张之洞定定神说道:“唐绍怡自幼留学美利坚,颇受西洋文化浸染,信仰基督教,对于中华风俗人情反而不甚了解。津浦铁路涉及直隶、山东、江苏三省,人烟稠密,其间定然不少迁坟事宜。如果由他督办,必定舆论哗然,万民耸动!”
载沣笑道:“香翁,你是直隶人吧?铁路除了涉及迁坟,主要还是征地。士绅地多,征地亦无妨;百姓地少,征地则失业。所以对于国家来说,宁损士绅,不损百姓。士绅认为不可以的人选,那就一定是可以的了。”
张之洞大怒:“岂能因为王爷一人之见而不顾天下舆论?直、鲁、苏三省乃国家根本,马虎不得,一旦以唐绍怡为督办,只怕会激起民变,天下动摇!”
载沣不以为意:“咱们不是有兵么?还怕刁民闹事!”
张之洞觉得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若派唐绍怡为督办,三省官民士绅决不承认。”
载沣一拍桌子:“香翁,你是直隶南皮人。如果有旨派定,你也打算不遵旨?”
边上奕劻阴阳怪气地说道:“这里可不是湖北,不遵旨是不行的。”
张之洞郁闷至极,只觉得喉头发甜,一口热血再也抑制不住,顿时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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