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他的心理活动,在眼中,小娃子仰着脸,睁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是个认真的好听众。他也是好多年没说过这许多话了,难得有人愿意听他絮叨,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做了魔尊的殷陌在魔界自然是横着走的主儿,相应的恶事也干了不老少。
但作为一名被正统修真思想洗脑的修士,他依然良心未泯,每每夜半无人之际,总会有些许后悔,因此他与血魔族族人以及其他魔尊始终有隔阂,在魔界过得很是孤单寂寞。
不管在三境的名声如何狼藉,但魔王内心还是不愿成为残暴恶魔,只想隐匿山林逍遥江湖而已。
听完他一番婆婆妈妈堪比裹脚布的内心独白,叶息起了一身鸡皮。没想到前一刻还叫嚣要吸他血的大魔头,竟有如此细腻婉转的心思。
问题是“啊,我的人生为何如此灰暗?”“啊,我的爱人你在何方?”这种类似舞台剧的台词,从一个壮硕如牛、须发似飞蓬的汉纸嘴里说出来,那种让人违和感不是一般的强烈。
叶息及时更换话题,问道:“血魔族的族人除了吸血都吸灵识吗?”我在小说里可没看到这类描写。
“他们才不吸,”殷陌沉郁的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神情,“那我是独创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哦。”
叶息:“你干嘛要吸人灵识呢?可以增加力量吗?”
按牧溪散人的观点,灵识是一种强大的能量,如果好好利用,不但可以创造出新的功法,对修剑、炼器、炼丹等各类修炼都有帮助,甚至可以将其当做灵力的补充。
这种观点叶息以前闻所未闻,只在《灵识诀》上看到,他心里多少有一点疑惑。而今发现殷陌这位魔界大能也钟情灵识,便想好好请教一下。
殷陌:“喔,那倒不是。虽然灵识确实可以增强力量,但我吸取灵识的初衷却不是为了这个。”
叶息:“不为力量,那为什么?”
殷陌忽然露出又羞涩又得意的神情,“这个嘛,嘿嘿,是为了写话本。”
叶息:“……”
殷陌:“我在魔界很无聊嘛,没事就开始写话本玩。我的法衣叫‘落拓天涯’,听过没有?‘落拓天涯’在话本界是很有名气的喔,我被关在这里之前,还得过最畅销话本奖呢。碍于身份,我没亲自去领这个奖,好可惜。”
叶息把双眼瞪成铜铃,纳尼!“落拓天涯”不是花无暇的女(男)神吗?那位专门写狗血虐/恋小黄蚊、被自己鄙视了一千遍的雷话本作者?!
这是一个怎样颠倒的世界啊!
“《徒儿太生猛》是不是你写的?”前段时间叶息偶然看到这篇话本,大肆嘲笑了一番,结果和花无暇打了一架,因此印象十分深刻。此刻见到作者真人,他有种被雷劈的生动感觉。
“呀,你看过啊?”殷陌惊喜地嚷道。
叶息木着脸点头。
殷陌:“如何?好看么?”
叶息如实回答:“不知道写的什么。”
殷陌把脸笑成一朵向日葵,自吹自擂道:“我写的都是十六禁,小孩自然是看不懂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那是多么玄妙动人的故事。”
叶息:“呵呵呵呵。”
殷陌已经把叶息划为自己的读者。而此时,这仅有的一名读者,就代表着三境、魔界的千千万万读者。他想象着自己坐在高台上,修、魔两类势不两立的读者,因为对自己的喜爱而共聚一堂,聚精会神地倾听自己的创作历程和经验——
“你也知道啦,像我这样有(毁)节(三)操(关)、又受欢迎的作者,每年都要有新作品,要不然读者不答应的,对不?所以,我为了收集更多的素(八)材(卦),就自创了吸收灵识的功法,这样我就可以看到很多很多故事、思想和感情。创作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还有什么比真实的人生更曲折、更丰富、更激动人心的呢?”他打着手势兴奋地侃侃而谈。
而唯一的听众叶息只觉得不可思议。
在这个人人挖空心思修炼的修□□里,人生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提升力量、得证大道。老天给这货开了如此大的金手指,他不好好珍惜利用,自创一套厉害功法竟是为了去偷/窥别人,然后写黄/暴狗血小白文!
他绝壁是让血蝠王的力量冲坏了脑子,还没吃药。
殷陌讲得口干舌燥,并没有收到想象中的掌声,只有叶息犹如看傻缺似的眼神。
他糙脸一沉,不虞道:“怎么?”
叶息看他神色不善,连忙夸张地赞道:“说的好!我对你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殷陌面色稍霁,道:“你这小娃有些意思,以后有空过来陪我聊天。你灵识里有好多话本,嗯,有趣。”
叶息听到这话,瞬间脑补了无数猪脚因缘巧合拜师学艺的梗。他倒不想拜雪胤之外的人为师,但学艺嘛自然多多益善,管他正道魔道,修到本领就是王道!
于是,他摆出无限向往又十分为难的矛盾表情,迟迟疑疑地道:“……我不认识路。”
殷陌一指地上的小宝:“它认识。你让它按着今天的路线走就行了。”
“可是……”叶息欲言又止地瞟了殷陌一眼。
殷陌急道:“到底怎么嘛?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说就是!真是急死个人!”。
叶息小声道:“我还要练功,没时间老跑出来。”
“唉,我说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殷陌一拍大/腿道:“练功嘛,我可以指导你。”
“不行,正魔不同道。”叶息摇头道。
殷陌怒了,“你个小小的筑基,懂个屁!天下功法殊途同归,什么正道魔道,不过是那些坐井观天的人自筑藩篱,就算道不同,基础的东西终究是一样的。”
他这个观点和牧溪散人不谋而合,深得叶息的心。忍住心中狂喜,叶息勉强应道:“好吧。我尽量。”
殷陌伸手往他身上一探,张开手掌,碧色的顺风耳赫然在他掌心打转,“哼哼,这还是我当年为了收集素材而炼制的玩意儿,竟会落到你手里。”
“呃,这是一位师兄的东西,后来送给了师尊,师尊又送给我。”叶息瞟着顺风耳,拿不准殷陌的意思,不知他会不会把东西要回去。
“本来该物归原主的……算了,”殷陌掂了掂顺风耳,有些不舍地抛给叶息,“你留着玩吧。算我送你的见面礼。小子记得有空过来,嗯?”
叶息接住顺风耳忙揣进怀里,心中乐开了花:这还用说?白捡的便宜,哥只要得闲一天来三趟!
带着小宝离开囚禁殷陌的黑洞,天色已近黄昏,叶息回头望向来处,只见树林和草丛,并不见洞/穴的踪影。
大概是布了障眼的阵法。
能障成这样,必定是高手所为。这地方阵法厉害,秘密也很多,但对于一个合格的穿越人士,有秘密才有机遇。今天往后山跑一趟就遇到血魔,赚大了!
心满意足地回到繁花谷,叶息高高兴兴地饱餐了灵食,将《元气诀》、《灵识诀》各练一遍,已是月上中天。
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他看今晚的月光特别美好,如银练鲛纱一般,照得满谷繁花月朦/胧鸟朦/胧的。
他拿出顺风耳放到耳畔,想听一听草丛树梢的虫鸣,和山间涓/涓流淌的清溪。
在一片自然的蛩音里,他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雪团子?”
怔了一下,再去听,一点呼吸从松桃、虫鸣声里跳出来,直落入他的耳鼓。
“师尊?”
“嗯。”雪胤真人在千里之外的鹿湄山隔空问道:“还不睡觉?”
“我、我在练功。”叶息感觉用这顺风耳说话就像打电话似的,和师尊的距离一下就缩短了很多。
雪胤话音带笑道:“雪团子一向最勤奋。为师放心。”
然后他问了俩徒弟的情况,花无暇和小宝的情况,拉家常似的说了不少话。这样有些絮叨的师尊还真是少见,让叶息心里升起一种新奇又亲切的感觉。
可以说的话都说尽了,叶息以为他要去休息了,雪胤忽然问:“你的逐日剑诀练的如何?”
“呃……”叶息一时语塞,挠了挠头,赧然道:“弟子这些天都在连拂花剑诀。”
“逐日剑诀于你确实难了些。”雪胤只听他的语音就猜到他的心思。
“唔,嗯。”叶息对顺风耳另一头的师尊羞愧地低下头。
沉默一息之后,雪胤道:“雪团子,为师给你唱首歌。”
“……”师尊不会是被自己气昏了头吧?这思维跳跃得也太大了,虽然他的歌声很好听,不过这跟剑诀有毛关系?
“坐在菩提树下,我观棋不语……”
雪胤曾在叶息受伤唱过这首歌。曲调甫一响起,似有一股明净和缓的力量自耳膜而下,注满识海,那里面似乎蕴藏了某种密语,牵引出贮纳于经脉里的灵力,在身体里往复流转。
思绪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广阔而深沉的识海。叶息在其中载浮载沉,却恍惚以为自己在飞翔,轻/盈如精灵。
待他睁开眼时,窗外晨光微曦,竟已快天明。
他在雪胤的歌声中入定了一整夜。气海里灵力充沛,头脑明晰,神清气爽,竟比睡觉还休息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