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座院墙,溢出一簇茂盛的红艳海棠。
沈风斓不禁一笑。
“你笑什么?”
“我见那一簇海棠,想到了一句诗。”
轩辕玦眉梢一挑,“你笑成这样,一定不是什么正经诗。莫非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沈风斓摇了摇头,比这个更好笑。
“想到了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桥头,满楼红袖招。殿下春衫也薄,这一大簇溢出墙头的海棠,像不像满楼红袖?”
他勾唇一笑。
“怎见得不是为你,羞煞一树海棠?”
两人相视一笑,难得这般默契。
“今日在宫中,卫皇后可难为你了?”
“不妨事,贵妃娘娘来得及时,反倒是卫皇后吃了一个暗亏。”
她简单说了说今日的状况,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其中波澜起伏,令人不由心惊。
“对了。”
沈风斓忽然道:“我和贵妃娘娘说,每日只吃两顿饭,殿下千万别在贵妃娘娘面前说漏嘴了。”
“这是何意?”
轩辕玦一脸不解,一日吃两顿还是三顿带夜宵,这是什么要紧事?
也值得拿来特特叮嘱一番。
沈风斓翻了一个白眼,“殿下天之骄子,自然不知道旁人有什么难以东西艰难得到的心酸。贵妃娘娘一日仅用两餐,就是为了保持体态苗条。”
轩辕玦这下会意了,“你是说,如果母妃知道你从不忌口还能保持身形,心里会不舒服?”
何止不舒服啊?
要问吃不胖的女子有多讨人嫌,答案是——
全民公敌。
他轻哼一声,“果然本王说得没错,后宫女子就是这般小肚鸡肠。”
连萧贵妃也不例外。
沈风斓算是刮目相看。
看来晋王殿下瞧不上女子,是不分亲疏的那种瞧不上。
“殿下方才说,云旗和龙婉想我了,是怎么说的?”
她忽然想到,云旗和龙婉还不会说话,他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想她了?
晋王殿下忽然眼中生辉,那股得意劲儿,和萧贵妃极像。
“本王今日回府得早,想着你不在府中,也不知道他们兄妹俩是否乖巧,就到天斓居陪了他们一会儿。不想本王说到你的时候,云旗忽然呀呀一声,接着叫了一声娘。”
“真的?”
沈风斓大惊失色,“他们才三个多月,会叫娘了?”
他轻哼一声,“本王也希望,他们开口先会叫的,是爹爹。”
一种莫名的欢喜从她心中升起,她恨不得即刻飞奔回府,亲耳听云旗叫一声娘。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回府吧!”
沈风斓一心急,忘了什么顾虑,竟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后头的马车走去。
他一愣,随后连忙跟上。
“小心些,淋雨着凉了传给孩子怎么办?”
那把素净的纸伞复又遮过她的头顶,他半边天水青的衣衫露在雨中,濡湿成海蓝。沈风斓满面喜悦地进了天斓居,径自走到云旗兄妹俩所居的东边暖阁。
一进去,便听到里头奶声奶气的呀呀声,和奶娘丫鬟们逗弄孩子的声音。
门外的丫鬟见着她来,忙打起帘子,朝着里头道:“殿下和娘娘回来了!”
众人忙福身行礼。
“不必多礼了,快叫我抱抱,云旗真的会喊娘了吗?”
奶娘笑道:“是啊娘娘,叫得可清楚了,殿下是亲耳听到的。”
沈风斓抱着云旗在怀里,他肉呼呼的小脸仍是笑得大大咧咧的,一双圆润乌黑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云旗,娘亲在这呢,快叫一声娘来听听。”
她卖力地和小家伙沟通,小家伙见着她笑得更欢了,亮晶晶的口水从唇角溢出。
一副天然呆的模样,只会傻笑。
沈风斓失去了信心,正要对轩辕玦说些什么,只听得云旗呀地一下发出了声音。
“呀呀……娘!”
他真的会叫娘了!
沈风斓大喜过望,朝着他软软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娘亲在这呢,真好,我们家云旗会叫娘了!”
谁家的孩子三个多月就会叫娘?
便是再聪明的孩子,也需要七八个月才能喊得出爹娘,这样简单的音节。
云旗不仅没如李老说的那样,身患脑疾。
相反的,他比一般的孩子还要聪明。
众人这才能放心,确信云旗并没有脑疾。
比起寻常的孩子,他只是不爱哭,更爱笑罢了。
小衣机灵道:“咱们殿下自幼就是神童,娘娘也是幼有才名。殿下和娘娘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神童了。三个多月开口叫娘,也不算稀奇。”
这话说得众人都甚有同感,纷纷点头称是。
沈风斓还在兴头上,逗弄着云旗继续叫娘,轩辕玦忽然开口。
“大公子会开口叫人这件事,千万不要对外宣扬。他年纪尚小,名声在外只怕不好养活。”
有一个龙凤胎带来瑞雪的传闻,就已经令人生畏了。
要是幼年早慧这样的名声再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众人一听纷纷应是,当初晋王府闯入贼人焚林刺杀之事,至今他们还记忆犹新。
自然不敢放松警惕。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云旗身上时,里屋忽然传出一道响亮的哭声。
一听这声音清亮有力,就知道是龙婉在哭。
沈风斓忙问道:“大小姐有人照顾吗?”
“有的,娘娘放心,古妈妈和竹儿菊儿都在里头呢。”
经过先前的一些事情,古妈妈将照顾两个孩子的人都专门分了拨,各自有对应的差事,就减少了照顾不周的可能。
她对于内宅之事比沈风斓老成许多,旁的不说,就说沈风楼和沈风斓这两个,小的时候也是她亲手照顾的。
沈风斓点了点头,“进去把大小姐抱出来吧,许是她听见我和殿下的声音,等了半天等不到,着急了呢。”
与云旗忽然会叫娘的早慧的比起来,龙婉是一开始就让众人感觉得到,她的早慧。
譬如是在云旗不哭,众人都以为他患有脑疾之时,龙婉一巴掌打在他身上让他疼得哭了出来。
譬如是在百日宴上,沈风翎对云旗不善,龙婉一副要和她亲热的模样,凑近了却打了她的脸……
这桩桩件件,都让人对她的早慧不敢轻视。
古妈妈亲手把龙婉抱出来,龙婉仍是哇哇大哭,云旗见了呀呀直叫。
怕她吃醋,沈风斓将云旗交给了奶娘,自己上前抱起了龙婉。
两个孩子都三个多月了,她抱孩子的姿势,总算是熟练了些。
龙婉扑进她的怀里,果然一下子就停止了哭泣,沈风斓不觉心中柔软,托着她的小屁股轻轻拍了拍。
“龙婉乖,是不是想娘亲了?”
龙婉忽然抬起头来,抬得老高,把一张白嫩的小脸都憋红了。
众人不解其意。
沈风斓同样不解,只看着她小脸通红,抿着嘴一脸倔强的模样。
好一会儿,龙婉忽然嘴巴一张。
“馕……娘!”
“哎呀,大小姐也会叫娘了?!”
云旗刚刚学会叫娘,龙婉就也学会了,众人一片欢喜,只有晋王殿下面色不太好看。
这不公平。
两个孩子都先叫的娘,把他这个爹置于何地……
晚间歇息的时候,浣葛鬼鬼祟祟地凑近沈风斓的床边。
“娘娘猜,我从奶娘们那里听到什么趣事?”
浣葛就是个包打听,总有听不完的八卦,哪里的事情她都知道些。
沈风斓拢了拢头发,将三千青丝披散在颈后,慢慢地靠在了床头的大引枕上。
“什么趣事?莫不是云旗和龙婉,会叫爹了?”
浣葛摇摇手指,“娘娘太贪心了,大公子和大小姐才会叫娘呢,哪有一口吃成一个胖子的?”
说的也是。
“那到底是什么趣事?”
浣葛笑嘻嘻地凑近,“娘娘可想知道,为什么大公子忽然会叫娘了吗?”
沈风斓眼角一挑,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我就知道,娘娘不知道。是奶娘们说的,娘娘在宫里的时候,晋王殿下过了早朝回来,一个人在大公子他们的屋子里待了许久。”
“晋王殿下说,要陪陪大公子和大小姐,不必她们伺候。可是先前照顾不周领了一次罚后,她们哪还敢走开?就留在门外随时等着传唤。”
看浣葛笑得贼兮兮的,她就知道,一定是奶娘们在门外听到什么了。
“再跟我卖关子,仔细我让古妈妈好好教导教导你,浣纱——”
她作势要招浣纱进来,浣葛连忙求饶,在隔间的浣纱还是听见了动静。
“娘娘听这丫头说书呢,她要是去外头说书,日进斗金就没上次那说书先生的份了。奴婢告诉娘娘吧,就是奶娘们在门外听见,晋王殿下在教大公子他们喊娘呢!”
这还真是一个,沈风斓怎么也想不到的八卦。
“怎么会?晋王殿下教的他们,那为何不教他们喊爹爹?”
明明方才两个孩子都喊娘的时候,他还一脸不满的模样呢!
浣葛道:“奶娘们听见啦,说是晋王殿下抱着大公子和大小姐,像是他们听得懂似的,和他们说了许多话。说是咱们娘娘诞育他们不容易,所以要教大公子他们喊娘。”
“娘娘听听,晋王殿下都看在眼里的,可不像咱们先前想的那么无情无义。娘娘吃了这么多苦,殿下记在心里了。”
要说沈风斓不感动,那一定是假的。
她不过是晋王的侧妃,能得到他这样的善待,算得上恩宠极盛了。
嘴上还是岔开了话题,“浣葛你一口一个殿下的,知道的说你是我从太师府带来的丫头,不知道的,只当你和红妆她们一样呢!”
红妆虽然有名无实,到底占了个通房丫鬟的名,这叫浣葛一下羞红了脸。
“娘娘自己这儿夫妻和乐有儿有女,便拿奴婢们取笑起来了。奴婢是好心告诉娘娘,日后再也不敢说了。”
“反了反了,”沈风斓笑道:“浣纱还不快打她,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
浣纱只是走上来,“这回浣葛说的有道理,娘娘嫁进晋王府后,至今也未和晋王殿下真正圆房,妈妈惦记得很呢。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晋王殿下倒是厚着脸皮贴上来,偏是娘娘老拒人于千里。”
两个一直以来都照顾着她的贴身丫鬟,目光恳切地看着她,倒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就像萧贵妃说,玦儿对你,甚是满意。
她也没看出来。
浣葛急道:“娘娘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殿下他就是嘴上不说,该做的他都做了。这就是娘娘说的那个,什么骄傲。”
“是傲娇。”
浣纱补了一句纠正她。
“对对对,就是那个傲娇!殿下嘴上说得好像满不在乎一样,其实心里可在意娘娘了。”
这些日子以来,晋王殿下做的桩桩件件,都在她们眼里。
有些事可能是演戏给别人看,但是眼神,骗不了人。
晋王殿下看着沈风斓的时候,那眼神就像是春雨一般,慢慢地温柔地浸润。
润物细无声。
“罢了,你们别再说了,我都听见了。”
她摆了摆手,“我要歇息了,明儿一早还有事情要做。”
浣纱想了想,前几日都在为皇后的春宴做准备,没听见她还有什么事啊?
浣葛忙问道:“娘娘还有什么事?”
这下轮到沈风斓卖关子了。
“明儿的事明儿再说,现在,睡觉。”
她凑到床边,将矮几上的纱灯一吹,千工床内一片幽暗,唯有红绡帐婆娑轻动。
浣纱和浣葛退了出去,只在外间留下了隐约一盏灯。
沈风斓仰躺在床上,看着帐子顶上,愣愣出神。
她在想浣纱和浣葛的话,甚至是,萧贵妃的话。
难道所有人都觉得,晋王殿下对她用情颇深,只有她并不觉得吗?
也许他对她是有好感,但是一个未曾经历过感情的年轻男子,真的知道自己爱的是什么吗?
她表示怀疑。
同时,她内心隐约抗拒这种用情,又隐约有些期待。
抗拒,是害怕感情成为束缚。
至于期待……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没资格想这个问题。
只有报了太子的陷害之仇,她才有机会喘息,去考虑自己的未来。
——
次日一早,沈风斓睡到自然醒,而后起身沐浴焚香,更衣束发。
“娘娘去拜佛也不见这般郑重,今儿是要做什么?”
古妈妈进来的时候,闻到檀香沉厚的气息,不禁微微讶异。
沈风斓笑道:“许久未抚琴了,只怕指法生疏,也该练一练才是。”
古妈妈听罢放了心,又笑道:“娘娘要抚琴,只怕天斓居上上下下都无心做事了,都要听娘娘抚琴陶醉呢。”
沈风斓不禁汗颜。
看着古妈妈期待的目光,她试探道:“前些时日晋王殿下还说,坊间传闻,太师府嫡小姐沈风斓,能抚琴以引百鸟朝凤……”
古妈妈噗嗤一声乐了,“这话是谁传出去的?当时小姐抚琴,确实有几只鸟儿停在了桐醴院的窗台上,就被传成百鸟朝凤了。”
“当初在太师府的时候,太师大人命令禁止底下人这么往外传。说是什么龙啊凤啊的,犯忌讳。”
沈太师一向小心谨慎,怕这种传言传得太广了,叫人以为他沈太师有让嫡女为“凤”的意思。
这个凤字可不是寻常女子当得起的,那得是皇后,至少是未来的皇后。
朝中皇子之间夺嫡争斗闹得太大,沈太师要倚仗圣上明哲保身,就不能让沈风斓成为那个“凤”。
沈风斓微微一笑,原来是几只意外落在桐醴院的鸟罢了。
“哪里知道是谁传出的,就被晋王殿下听着了。”
古妈妈道:“不过娘娘的琴艺,在大家小姐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便有这样的传言,也不足为奇。”
“妈妈又是怎么认为数一数二的?”
古妈妈有些羞赧,“唉,我们不过是粗人,哪里听得懂琴音?是自小到大听过娘娘抚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沈风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的琴艺自然没有原身从小学习那么熟练,所以她不能弹奏本朝流行的那些古曲,尤其是原身一贯爱弹的曲子。
要想不露出破绽,她就得另辟蹊径。
浣纱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娘娘,您的琴找出来了,还有琴谱也都在这了。”
她小心翼翼地抱琴而来,展在窗前的琴桌上,又在琴桌一角点上一支细细的檀香。
沈风斓忽然一笑,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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