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格拉瑞尔和艾米丽的报告,罗怡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当总主教前来和她讨论关于圣奥美尔的杰弗里修会的组织活动的时候,她仍然无法从这种情绪里面平复下来,“我今天累了,”她极其生硬地对他说,自己也知道这借口不靠谱,然而她生怕自己再面对若无其事的下属们,就维持不住若无其事的表象了,“所有的非十万火急的公事一律顺延。”
总主教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外面的天光正好——女王陛下的脸颊红润,双眼明亮,手指不自然地动着——如果这就是累了的表现,他敢打赌她接下来还能以正常状态处理好几个钟头的公务,必要的话还可以加班——不过他觉得没有必要就这么蹩脚的理由和陛下顶牛,他恭祝了几声健康,询问了是否要派医生,提醒了明天还要面对几名外国使者、商人以及批准阿罗纳埃尔大桥预算等事务后,鞠躬退出了。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很快就打听到先前女王陛下都召见过什么人,大部分都是些例行事务,像什么阿罗纳埃尔城门下面是块大石头所以预计的下水管道要绕路又要增加预算啦、特罗巴兹的矿工和外来小贩起冲突啦、圣特拉巴修道院失火啦……没几件能让听报告的人感到身心愉快的,然而也不至于让女王陛下消极怠工,哦,格拉瑞¥℃,尔这个刺头也来了,还捎带了艾米丽,大概是因为最近查处的妓院案子,又跑来要求严打了吧。真会给人添麻烦啊,不过。魔王陛下可是从朝会的刀枪剑雨里头过来的人物,怎么会因为这个红毛丫头两句嘴炮而觉得累呢?
然后他的神态突然就不如先前那么轻松了。
在他身后。大门紧闭的女王觐见室内,罗怡正拼命压抑自己的怒气,虽然总主教早已离开了房间,可是她还是有马上冲出去和他锣对锣鼓对鼓大吵一场的冲动。她知道这件事不是总主教指示的,他对妓院这门生意并不反感,但是这个屠夫的儿子会采用更加利落的方式,比如当面一刀或者扔进大海这种办法对付妨碍到他的人,只有对他深恶痛绝的人,才会虚与委蛇。然后痛下杀手,安娜还是个小孩子,平时不管如何作死,应该还没有惹他惹到那个地步才对。
比起他来,参谋长在这件事上的嫌疑更深,然而罗怡一心一意地就是想找总主教吵架,想把自己的怒火倾泻到对方头上,大概在这种明白自己也有错的情况下,对待越是亲近的人。就越会苛责吧。
当然,参谋长那个没事还要找碴跟人吵架的货色,把他当作倾泻情绪的垃圾桶也是活腻了才会干的事情……
她就这样想着安娜在异国他乡可能遭遇的处境,一会儿悲伤。一会儿愤怒,至于同样流落在异国他乡的小路易,她觉得他既然是和志同道合的同伴们一起走的。年纪又比安娜大,如果没有淹死或者被她的政敌砍头。应该不至于缺衣少食,处境无论怎样也比身为女孩的安娜强些。她哪里想得到路易的情况比安娜只强得有限呢?
路易现在的情况,真是比在真理教土地上为奴的安娜强得有限,他如今有了一些衣服穿,早晚两顿也有了固定的饭食,从外表上看倒是比落在北方人手里强上一些,可是他已经不是纽斯特里亚那个母亲羽翼下娇生惯养的傻小子了,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残酷,明白他的衣服和饭食的代价,恐怕比北方人的皮鞭更加利害。
从北方人手里买下他的那几个人,似乎对畜牧业有很大的兴趣,他们一会儿谈论阉割后的货色怎样值钱,怎样受贵人的欢迎,一会儿又谈论起“黑色的小公牛”“白色的小母牛”,若是从前的路易,大概会真心实意地以为他们和自己的母亲有同样的癖好,现在却因为这些人的眼神和语气而瑟瑟发抖。
他们在路边的一家小旅舍歇了下来,说是旅舍,其实就是个宽敞一点的草棚子,主人家在棚子当中放了个火盆,四周铺下一些麦草,这就是全部的设施了,虽然简陋,但是在这个年头,即使是最华丽的大修道院,能提供给他们这种身份的旅人的也就是这些,现在主人家端出了一些混浊的自酿酒、发霉的奶酪和隔年的腌肉,路易的买主们就欢欢喜喜地吆喝着吃喝起来了。
他们又吃又喝,不时把一根骨头扔给狗儿或者路易,热闹了半响,就听到有人喊主人家,随即一个穿着黑色兜帽长袍的男子拄着曲柄手杖走进了屋里。
路易的买主们半醉着打量了一下来客:“原来是圣杰弗里会的长老啊,幸会!幸会!”他们都是与永恒之城有来往的人物,知道杰弗里会原先不过是散布在旷野中的许多苦修会当中的一个,它有一些苛刻的规矩来吸引本来就身无长物的民众,又赞成经书上讲的教中的长老为教会出了力,有权多拿份子钱的理论,只呼吁末日和苦修,从不谴责现世中教会的贪财和腐败,所以尚能保持合法的地位没有被取缔,近日却不同了,谣传它得到了一些看不惯教会现状的大人物的赏识,开始发达起来,年轻力壮的新晋修士到处惹事,正统教会却不谴责,关于它背后的大人物,有猜是某位枢机的,有猜是皇帝本人的,他们都没有到达能够得知真相的那个层次,只对杰弗里修会的发达又是嫉妒,又是向往,现在一个杰弗里修会的苦修者站在他们面前,使得他们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屋里最不自在的就数小路易本人了,其他人眼里,这不过是个杰弗里修会的苦修者而已,虽不常见,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人物,可是他认得他!鼓动他离开纽斯特里亚的人当中,他也是一个!他也从船难中活下来了!
那个苦修者却似乎没有认出小路易来,他低垂着头,淡漠的灰色眼睛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多留一秒,对满屋酒肉狼藉也没有看在眼里,只轻声说了声借过,就走到角落里,开始一心一意地念起经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