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没有人见到。心里苦笑,反正自己在县委里也就是这样光景,谁要怎么想也就随他去。本来该将新书记的晚餐安排好,住处也安排好,并等书记住进房间里再走回家才对。但书记先就说了,要他不必留下来,下班了只管回家去有什么事会打他电话的。
也知道新书记对自己很不满意,可自己能怎么样?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夹心饼而已,谁都可以来咬自己一口,在县里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跑腿,比服务员都不如。服务员干烦躁了,可以辞工,自己还不能够。不仅仅是夹缝里生存,还要让所有的人都通过自己来泄愤。新书记不是好捏拿的,今天能够早些回家,那就早回家去。
任征的家是在老城区里,实际的老城区也就剩很少的一片。从县委那边沿小康大道,到永兴路口往永兴南路走。在车上,初到香兰县的小康大道,就会觉得香兰县城就一条街,而实际上还有几条分支的街道。从小康大道由西往东,有文昌路、永兴路、跃进路、解放路和环城路。没一条街都由小康大道分开为南北两方,初到小康大道走到人,都会因为小康大道的宽大气势而将几条小街给忽略掉。每一条街也只有两车道宽,相比小康大道就一点也不显眼了。
骑着自行车转进永兴南路,任征的心情稍微好了些,显得弯曲的腰身也舒展了些。沿路有熟悉的人,见到他都招呼一声。任征没有停车下来叙话,却都将脸上堆着笑容,亲亲和和地回应一声。那些人却都站着,等任征的车过了后再往前走。窝囊的人,在另一种场合和层次里也会得到尊重。
家是十年前修的,那时香兰县的地不要什么钱,任征也就是说说,朋友们就帮忙花两百元划出两分地来。修建房子后,还空下坪院,坪院一角,任征还特意留下一小块,在那里栽种些时新蔬菜,不多,也就是些香菜香葱之类,图个方便和乐趣。
进了大门,见老娘子在菜地边扯菜,任征将自行车放好,老娘子就说“今天怎么了,太阳也没有见从西边出来,你们爷俩都下班这么早,先也不说一声,我好做饭。”
任征没有回答,到水池边洗把脸,才想到老娘子先说的话,说“怎么,今天任重不执勤?”任重是任征的大儿子,二十八岁,已婚,在县城派出所里,参加已经好几年。任征虽然是县委常委里的领导,却没有为任重带来什么过多的便利,还是一般的警员,只是将工作安排在县城里,也算不枉任征是县常委的老人了。
“谁知道你们爷俩怎么回事。”老娘子说,平时里两人都没有按时回家过,今天却很意外,让她准备晚餐不及时,就像失职了一般。老婆平时温顺,对任征的工作很支持,平时加班不少,也从没有什么怨言。香兰县里,将自己的老婆常自称为老娘子。
任征进正屋,却不见儿子任重,知道回楼上房间里。儿媳没有什么正式工作,在菜市场那边摆一个摊位,专卖一些香料和干菜,收益不多却稳定,也不是很辛苦。这时还没有回家,任征到楼上去,也不用有什么顾忌。
推门进房间里,这种老式楼房的房间都小,十几个平米而已。里面放下一床一组合柜,就显得很挤了。孙子任远在梳妆台上趴着写作业,任重却仰躺在床上,小床有些凌乱,早上没有做什么收拾。
任重没有想到父亲会进房间里来,见到他进来忙翻身坐起。招呼说“爸。”
“嗯。”任征表示了下,在家里他的话也不多。
“爸,今天你就下班了?”任重说着,心里还是觉得好奇,“不是新县委书记到了吗?”
“到了。”
“书记才到县里,爸你不陪领导熟悉情况啊,今后工作难免不好配合。”任重虽然只是一个警员,但在县城里上班,对县里领导层还是很熟悉的。在县城里,作为警员每处理一件事,都会更多地考虑事情背后会怎么样,会不会牵扯出什么人来。时间长了,对县里的门门道道都理得比较清楚,看问题也就更本质一些。
“你今天不值班?回来这么早。”
“我们今天的职责就是保证在市领导到来时,市面上稳定平静,领导走了,自然可以先回家来。忙碌两三天了,也该休息补一补。”任重说,要将自己提前回来的事,给老爸解释好,要不然他总会记在心里。对老爸的为人处事,任重虽不怎么看好,却也知道他太不容易。自家没有任何背景,老爸能够在县常委里呆着,也是他的性格,任重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他对工作的认真和执着,对子女要求的严格,任重从小就对老爸在这方面认同而遵守了。“县里就这样,每次市里领导来,最受苦的就是我们了。”
“不要多议论这些,都是自己的工作。”任征说。
“老爸,新书记怎么样?”
“不要在背后议论什么,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本分了。”任征呵斥儿子一句,年轻人不知道轻重,祸从口出就是这般的。随后又觉得有些过分,自己的儿子还是很知道冷暖的,“新书记很年轻,才三十岁。”
“才三十岁?”任重惊问到,他今年二十八了,却还是警员,而那人却是县里的一把手了,想着心里就有闷气。“又是什么走后门到县里来镀金的衙内?”
“别胡说。”见儿子不服气,任征又说,“来之前先当了两年常务副县长,三年县长,都取得很好的政绩,这些都是记录在档案的,你别再胡说。”
“真的啊,那也是领导的衙内,要不谁会做二十五岁就是常务副县长?爸,放心,当我不知道轻重啊,出门后自然不会说的。”任重知道老爸的性格,怕事胆小,这却不是那个就改变的,自己不说出来,他会总担着心。“老爸,你再多说说新书记的事,让我听听。”心里的好奇和地位差的不忿,让任重更想多了解县里新来的一把手。
“人高大,看着很年轻,很稳重,心里想什么根本就猜不出来。对县里给他的安排,都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今天安排的住房,他却要求换成简单些的。”
“初到县里,自然要做一做样子给大家看,不见得是本心。”任重评一句。“爸,你要多个心眼啊。”
任征正要开口骂儿子,却听他关心自己一句,也就将话咽了下去。在县委办主任的位置上,本来应该紧跟县委书记的,可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明白,就算紧跟领导又能怎么样?加之自己的性格就这样,忍让惯了的,就算发作一回哪会有人在意?做惯了自己的角色,也就有了自己的思维定势,看什么问题就有自己的角度和出发点,一定都勉强不来的。县里的事却不能让儿子参与进来,哪怕是议论都不要,说滑溜后,到外面哪能控制住。“县里的事,不要多嘴。”
这时,任征的电话却响了,不知道是不是新书记找过来。心里咯噔一下,这时才想到书记叫自己回家就回家未免太那个,书记是第一天到,人生地不熟的,总要有个人帮带一带才是。这样的人出了自己,谁还肯去做?就算有人想做,也不好找借口靠近领导的。
心里有些后悔,回想当时怎么就这样心直?总是觉得这新书记面前那种压力让自己产生逃离的念头,离开才会轻松,或许是另一种观念吧,自己都快退休的人了,还要低眉顺眼地来看一个三十岁的人脸色?如今再想,也不知道当时的真心,只是觉得就这样走开还是有亏职守。
快步走出儿子的房间,到走廊外听电话,没有想电话却是吴文兴县长打过来的。“老任,到家里了?”
任征听着一激灵,怎么回事他会知道自己回家了?说明他有人在看着自己,或者就是他本人在办公室里看着县委这边,有什么动静,自然都清楚。任征当即说“县长,刚到家呢。杨书记说他自己先熟悉下县里环境,让我回家来。”
“老任,书记怎么样那是领导的事。”听任征解释,吴文兴还是觉得比较满意的,这样一个态度好啊。对杨冲锋这个新书记的情况,吴文兴自然从市里得到不少信息,吴文健是他堂兄,才四十五岁,这样的副厅级还进市常委,可算权高位显。对新来的书记,大哥已经交待下来,稍安毋躁,看看再说。
原以为,大哥吴文健进到市里去,自己就可接任县委书记一职,却没有料到有这样一种变化,这个叫杨冲锋的年轻人从省里直接给降下来,事先都没有什么风声。就这样眼看着的位子,却给人家抢先坐了,吴文兴心里哪会平静?不过,在香兰县这一亩三分地里,谁来当这个县委书记,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那板凳上刺太多,也不知道年轻的书记会不会在一个月后就向市里哭诉?
市里也不可能每次都来帮他撑面子,吴文兴自然知道要怎么样来做,才会既达到目的,又将自己隐匿下来。要是三五个月,换不能将县里掌控住,这样能力不足的书记,市里自然会有考虑。香兰县是西平地区第一个报批财政收入亿元县的,也是市里的一面旗帜,这样的旗帜自然不会让倒下。到时候,也就是自己的机会。
稍安毋躁,却不是什么都不要做,吴文兴对堂兄吴文健的为人和行事风格很熟悉,要自己真的就一事不做,他反而会对自己失望。吴文健能够这样强势上升,自然在省里也有强援,而香兰县更是他的后花园一般,哪容别人来插手?
“老任,还没有吃饭就过来吧,我们在‘香兰大酒店’里。”吴文兴说着将电话挂了。任征拿着电话,怔在那里,才还想着自己今天对新书记有亏呢,可这时县长招呼,自己哪能推辞不去?
没有拖延就往楼下走,老娘子见他往外走,说“又要走?不吃饭?”
“到外面吃。”一边说着将那自行车推出大门,老娘子在后面喊到:自己小心骑车。
吴文兴相招,每次都是有事要自己去做,今天这时电话找自己,九成是为新书记的事。任征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这时,也觉得没有什么可瞒的,吴文兴不外乎就想多知道一些新书记的事。
“香兰大酒店”是在小康大道永兴路和跃进路之间,当街道一栋大楼房,七层高,是香兰县里最好的酒店了。里面设施齐备,各种服务项目也都齐全。五楼以上都是贵宾层,服务自然也和其他不同。任征偶尔也会到贵宾层去,只是那种服务他却没有一次参与,领导们对他的表现也认可,一个唯唯诺诺任人捏拿的人,哪会享受这些?
进到“香兰大酒店”里,迎宾的人却是认识任征,从电梯上到六楼,6018号房是吴文兴等人固定的包房,只要进香兰大酒店里,必定是在那房间里的。门口有迎宾小姐,一身无袖掐腰连衣裙,裙摆很短,任征不敢多看,瞄一眼忙看向门。自己都五十多岁了,没的瞄小姑娘让人臭骂。况且小姑娘比自己女儿都小一些吧。
房间里人不算多,就几个常在吴文兴身边的人,平时也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除吴文兴外,还有副书记李尚维,分管着人事抓帽子,县组织部长吴滕,也是香兰县本土人,和吴文兴岁不是一个村里的人,那本家关系理出来也是堂兄弟,另一个,却是县里的财神爷,县财政局局长吴尚武。
见任征到房间里,几个人也没有什么动静,依旧说着话。吴文兴见了,也不站起来,坐着抬手相招,说“老任,进来了还磨磨蹭蹭,现在都是新书记了,你还那样子肯定不招人待见。”房间里的人都笑起来,这些笑声里包含的意思多,任征自然听得出来。
“不是吗?新书记这么年轻,哪耐得住你这么暮气。”吴文兴解释说。
“那是那是,县长英明看人极准的。”李尚维说。
“尚维书记,照我说,那个毛头书记要是看不惯老任,想将他撤换了,你可得帮老任说句话。”吴滕说。
“你是组织部长,对领导干部的考核任免,都是你一句话,还要我来说?不过,老任说不定就偏偏让那毛头小子看上眼了呢?说不定一两年后还会出一任实职副处干一干。”李尚维说,他是专抓人事的副书记,也是吴滕的直接领导了。
“好了好了,对领导不要随口议论。”吴文兴将几个人的话题给掐断,虽知道任征不可能将他们的话传到杨冲锋那里去,但也只能让他听一点就好,表明自己的态度就达到目的。几个人这样说话,让人听了那是大忌讳,但知道任征的性子,就专门说给他听的。新的县委书记虽然到任了,但县里谁才是主事人,你任征要明白。
任征平时也会参加吴文兴等人的聚会,每一次都是吴文兴等叫他,也有固定的位置。任征佯装着没有听到什么,和几个人招呼后,往自己末座走去,服务女才要移开高脚椅子,准备坐。吴文兴说,“老任,坐过来吧。”说着指向身边的一张椅子。
任征犹豫了下,不知道吴文兴是什么意思,平时都不这样的,难道换了县委书记,自己的地位就高了?这里也都是县委常委的成员,就算县财政局局长吴尚武不是常委,但他的权势有几个比得上?吴文兴对自己这样,肯定是怀什么心事。应该是让自己当他们的钉子,钉在县委书记身边吧。
如此一来,县委书记在香兰县里就会更加难受,什么细微的动作都会让吴文兴等人知道。任征在县里什么人都可以使得动他,但从没有参与什么势力站队,这时,吴文兴等人事逼他加入。任征自然明白这点,赖在那椅子上不肯动。说“县长,我就坐这里,这里适合我。”
“老任,还是坐到县长身边,不然等会喝酒你投降都不行。到领导身边自然有领导帮说话,喝多喝少,领导自然会把握。”吴尚武说,他是吴文兴的死忠,之前只听吴文健书记和吴文兴县长两人的招呼,其他谁人都不尿。他这句话就很直白,表明要他靠向县长。
“喝酒我是不成,一杯就醉了的。我不参与喝酒,免得败了你们的酒兴。我只吃饭。”任征不搭那腔,做人虽说窝囊,但底线却是有点,只能逃避开就成,你们喜欢怎么闹,我都不参与,这个态度也是他一贯的态度。就算吴文健在任时,把他当成可有可无的人,也都是这样的立场。或者说就是没有什么立场,一味地回避表态。
吴文健当年没有逼他,是因为在香兰县里没有什么对手,如今新县委书记来了,情况就不同,而县里的另一派,或许也会乘吴文健到市里,扭一扭身,积蓄些力量来,之前这些年一直隐忍。吴文健虽说高升了,但总不能事事都伸手到县里来,况且,新书记是什么样的态度,大家都还不知道。吴文兴要将县里吴氏天下延续下去,可真要有一番动作才是。
对任征采取这样的态度,也是他一贯的作为,吴文兴也不会真情计较,这时候要拉住一切力量为自己所用,这也是大哥吴文健走之前反复交待的事。见任征装傻卖痴,吴文兴心里虽不满意,却知道任征是这样一个人,也不和他计较,拍着椅子说,“老任,大家都知道你喝不了酒,就吃饭也坐过来。”
任征见吴文兴坚持,知道自己非过去不可了,嘿嘿先笑两声。站起来,走到吴文兴身边椅子坐下。李尚维就说,“老任是什么人大家还不知道?撒尿都是蹲着的。”其他人都笑起来,这些话每到喝酒时,大家都会对任征说一遍,可他总是说,“撒尿当然会蹲着,难不成解大手时,你先站着撒,再去蹲?或蹲了一会还站起来撒?”
任征的撒尿论,自然成为人们的笑料,却也给他将所有的劝酒都给挡住。李尚维又提起这话来,任征自是当清风吹大岗一般。
坐定了,吴文兴递一根烟过去,却没有伸手,而是丢抛起,让任征接住。自己也吸了一支,说,“老任,过来吃饭就吃饭,如今县委来了新领导,可不要和我们就疏远了啊。”
“县长,香兰县里谁不知道您工作能力和魄力?县里的大局,还得县长来把握。”任征说,说什么话都无关紧要,他们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会作数的。
“可不能这样说,书记才是一把手呢。”吴文兴在名义上居于杨冲锋之下,心里的郁闷别说有多懊恼,可事实就这样。“老任,你对新来的书记是怎样看的?说说吧,这里都是平时几个人,就说说自己的感观,谁也不会当真。”
吴文兴说着看着任征,很专心的样子,那是要他一定说了。对吴文兴的性子任征自然知道,平时狂放得很,县里的大大小小领导对他都夹着尾巴,就算是另一派的龙茂显、龙刚等人,也不敢正面抵挡。
“我说不好,县长,我哪会看人啊。”任征说,这也符合他平时的作为。
“还谦虚上了,县长让你说,总这样推推托托的,什么意思嘛。”吴尚武说,声音里就有些不爽。
“你不是和他一整天了吗?”李尚维说,有些阴阳怪气。吴文兴却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任征知道自己还非得说几句才会过关,“县长,一天相处下来,也就是把县长布置的工作落实下,新书记的住处、吃饭这些事,人家老远来的。我觉得新书记就是年轻、年轻。”
“是啊,大老远来的,我们香兰县总不能欺负人家不是?”吴文兴说。
这样说后就算将话题打住,任征知道自己总算过了一关。心里在想,市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将这样一个年轻安排下来,还在西平地区毫无根基的人到县里来,就算刘志明副部长送来,那又怎么样?要是来个老成持重的,或有很好背景的人来,在香兰县或许能够扎住脚跟,如今这样一来,不就是捉弄人家吗。
这些话却是不能说,低头吃饭后,匆匆离开“香兰大酒店”。吴文兴等人担任不会留下他来,没的搅乱大家都兴致。等任征走后,吴滕说“县长,这个任征如今更滑头了。”
“不管他,量他也没有那胆气。”吴文兴说,“吴滕部长,刘志明虽然态度明朗,那又怎么样?我看还是按我们事先说好的办。”
“行,就这样。总不会哭着到市里去吧,这么年轻。”李尚维说,有些幸灾乐祸。
任征出了酒店,将破自行车推走,到大街上骑着,还得到县委里去看看。真将新来的书记丢下不理,他这个县委办主任还是有亏职守的。政治上的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生活上却不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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