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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暄问:“怎么?”
印云墨蹙眉,带几分不解之色:“不对呀,我刚算过,你一进来就会问我‘小六叔,你没事吧?可有其他地方受伤?被那头巨鹰抓走后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如何脱险的?’之类之类,为何竟一个字也没有?难道我的卜术失灵了?”
印暄含笑看他,目中似有深意:“一向疏懒的小六叔,竟然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是不是朕少了嘘寒问暖,惹你不高兴了?”
印云墨神色有点茫然,“不高兴倒不至于,就是觉得有点古怪,总觉得漏算了什么……”
“小六叔能算风算雨算人心,却开始算不准朕了,朕倒挺高兴。”印暄重将他搂回怀中,嗅着他发间气味,颈间金龙印记一闪而逝,“说明朕于你是独一无二的,与天下所有人都不同。”
“呵呵。”印云墨干笑,心道莫非封印还是松动了,那场梦境中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他拍了拍印暄后背,示意对方松手,而后走到桌旁斟了杯茶递过去,“说来,我到这震山关不过数日,倒是瞧了几场好戏。关外有戏,关内也有戏,可比皇宫里有趣多了呢。”
“王喜作为监军,或许才能平庸、力有不逮;秦阳羽骁勇善战,但骄纵犯上、居功自傲,也是不争的事实。”印暄接过茶杯,只啜饮了一口,便噗地喷出来:“他竟拿这种茶招待你?混账东西!”
印云墨笑道:“边疆嘛,一切从简从陋也正常。”说着唤人进来,叫去取一盒好茶叶。
不到半柱香功夫,进来个仆从,却不是方才使唤的那个,奉上一匣上好的云雾茶,以及几大攒盒肉脯、果饵、糕点等精致吃食,禀道:“王喜公公闻圣驾已至,急着要起身迎驾,不慎从床榻上摔下来,伤口又崩裂了。公公大哭骂自己娇气,着小的先行一步献上杂食,说明晚在住处设宴,恳请圣上与王爷赏脸垂怜。”
印暄允了,挥退仆从,取新茶另泡。
印云墨笑道:“有酒席吃了,晚上我也跟去,沾沾皇上的光。对了,席上一准有狗肉,冬日进补最好,暄儿可要多吃点。”
“你又算准了?”
“还用的着算么,洒完狗血,剩的狗肉不上席,多浪费。”
“作妖作怪。”印暄边泡茶,边嗤声道,也不知是嘲谁。
王监军夜宴,请了皇帝、王爷、主将,以及一干上得了台面的边官与将领。因圣上驾临,其余被邀请者莫敢不来捧场,唯独少了主事之一的龙虎将军,还有副将贺连习。另一副将李贲忙告罪解释道,发现关外有敌骑夜窥,两位将军率兵追击去了。
皇帝口中虽淡淡说了几句辛苦,但神情不豫,被历王劝了几杯酒,悻色才稍有缓和。
王监军半倚在皇帝特赐的坐榻上,看在眼中,窃喜不已,心道这才三四成火候,回头叫手下把秦阳羽于军营主帐中辱骂王爷、傲言谤讪之事散布出去,凭着皇上对历王的荣宠,火候怎么也得升到五六成吧?有道是积羽沉舟、积毁销骨,再出几桩犯上之事,他就不信秦阳羽还能全身远害?朝中能打仗的武将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皇帝饮食克制,只略进了几杯薄酒。历王喝出四五分醉意,粉白晕红跟雪地桃花似的,不过半场便被拉上御驾一同回去了。在座的一干边官、将领这才觉得威压散去,酒酣耳热之际,儒风雅态一扫而空,满席尽是胡吃海塞划拳斗酒的兵痞子气。
雾州,怀朔军镇。
印晖带了两名亲兵,刚进老君观大门,便见左景年背着晨光从石阶上走下来,有一种霎时间的光彩照人。他眯起眼,忽然觉得对方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可要付诸于言辞,却又难以准确形容。
“景年……”他琢磨了一下,道,“你可是又精进了?”
左景年微微一笑:“精进不敢说,开悟了倒是真。”
“好极!”印晖折刀般的浓眉间涌起狂热战意,“若已伤愈,与我校场切磋一番,如何?”
“自当践诺。”
两人策马来到军营校场,各自脱了外袍,只着一套薄薄的劲装。印晖从武器架上随手拿了一杆单刃青龙戟,左景年则取了一条普通的十三节精铁链鞭,道:“将军当用自己的凌光双刃戟。”
印晖将戟尾往石板地面一拄,晨辉下身躯伟岸,气势雄浑:“那你也出自己的鞭。”
“我的鞭是灵器,与凡人对战胜之不武。”
“我的戟是杀器,饮血人数不计千万,与你对战亦是胜之不武。”
左景年泰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都用普通武器。我自封境界、不用法力,单凭武功战你。”
二人凝神静气。印晖扬起戟尖,斜斜向外划了个半圆,大喝一声:“来战——”
这是让对方占先手的意思,左景年亦不与他客气,手腕一抖,平地生起一扇冷冽月光,链鞭携着极刚极快的内劲,朝对手横切而去。
空中只见一片亮光虚影,而不见鞭身。“来得好!”印晖爆喝,箭步向前,长戟如青龙卷沙,旋起漫天尘土,飓风般奔袭冲撞,一戟挥动千军万马。
“好!”校场边逐渐拢来一圈围观的兵士,不由自主地发出喝彩。
左景年改切为抖,月光陡然变作一线抖擞的波浪,劲力在每节鞭身寸寸传递、层层叠加,累积到了鞭梢瞬间爆发,与戟尖正面相撄,发出一声巨大的音爆!
场外又是一片热血沸腾的喝彩声。
长戟挑击翻刺,霸气如龙骧虎啸。使戟者膂力惊人,狂攻猛袭,仿佛远古火神祝融,于天地熔炉中捶打神器。
链鞭盘扫点截,矫动如灵蛇飞舞。使鞭者步伐稳健,软硬兼施,仿佛九天仙人天将,手握星河白练挥斥八极。
校场中寒光交错,金戈交鸣之声震荡耳膜,双方气劲往来如怒海滔天,浑然不辨人影。围观兵卒只觉头昏眼花,胸中唯一股血气翻涌不止,直叫得声嘶力竭。
一连串脆响中,链鞭盘缠着戟杆,如银蟒绕树,两支武器双双脱手,凌空飞击十几丈外,竟将外墙轰然砸塌了半边!
场上人影终于静止。左景年抱拳:“承让了。”
印晖目光中震撼之色尚未平息,“我纵横沙场多年,原以为单论武力已是天下数一数二,不想今日遇到天外天、人外人,方知是自己托大了。”
“并未托大。”左景年正色道,“将军已逾武学巅峰,人世间几无匹敌,再半步,便可一窥天道玄境。”
“这半步,乃是凡人与天人的距离,只恐终身难以跨越。”印晖摇摇头,将一点心动扫出,“既身为凡人,何必心存攀天贪念,不如脚踏实地,将这一世活得精彩。”
左景年赞赏地颔首:“将军器局不凡、定力深厚,放弃亦是种大智慧。今日之战,算和局可好?”
“和局?真是占便宜了。”印晖洒然一笑,走过去揽着左景年肩膀往场外拖,“打完了,走,请你喝酒。”
“上次说的西域葡萄酒?”
“对。上上次你还说,打赢你就入我军中,如今怎么算?”
“既是和局,这个约定自然不做数。我还有事在身,准备去震州一趟。”
“震州?听说圣驾北巡,差不多也该到震州了吧……”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剩下一群兵卒,一面热烈谈论着方才的惊世之战,一面寻砖石调灰浆,去修补那段被砸毁的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