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下了妹妹,明明像只猴子,却被人人夸赞长得漂亮。
他害怕母亲苏醒后会偷偷将妹妹送走,硬是在妹妹的摇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幸好,当母亲第一眼看到妹妹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保护好妹妹。
渐渐的,沐无极也忘记母亲说过要把妹妹送走的话,失了戒备。
妹妹快一周岁那年,沐无极从学堂回来,却发现母亲和妹妹都不见了,等到晚上也不见回。到第二天还未见踪影,他顿时就想起母亲要把妹妹送走的事,急得上蹿下跳,还叫了好大一帮子兄弟满京都的去找母亲和妹妹,父亲也是急得满心焦虑。
第三天,母亲终于回来了,手里还抱着妹妹,沐无极第一次对母亲生了气,将妹妹抱回自己的房间,生怕再被母亲抱走。
然后,他发现妹妹好似不一样了,没有以前聪明伶俐,眸光黯淡像蒙了一层灰。不过,妹妹回来就好,年幼的他,哪里还能思考那么多。
从此,母亲对着妹妹也是眉开眼笑,宝贝得不得了,甚至比对自己都好,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做哥哥的要好好保护妹妹,谦让妹妹,娇宠妹妹。虽有点吃味,但更多是欢喜,母亲喜欢妹妹,就不会将她送走了。
六岁之后,沐无极一直在履行母亲的教育指导方针,一切以妹妹为主。
妹妹随时会饿,他随身携带吃食。
妹妹哭闹了,他带着出去玩耍。
妹妹晚上做噩梦了,他主动陪一晚。
妹妹被欺负了,他去胖揍人家。
妹妹想打人了,他赶紧去找武器。
总之,尽他之所能的去顺从妹妹。
有时候他也会提出疑问,这样会不会把妹妹宠坏。哪知母亲和父亲异口同声,女孩子就是要娇养,他沐顶天的女儿就是横着走,怎么了!
身为哥哥的他得负责充当父亲退下来后妹妹继续横着走的靠山,年幼的他表示亚历山大,可,也甘之如饴。
我沐无极妹妹,就是宠坏了又怎样。
这样和谐平静的日子,却在妹妹五年那年有所改变,至那以后,母亲又开始变得诚惶诚恐,后来,母亲带着妹妹进宫,再回来时,一病不起。
这一病就拖了半年之久,痊愈后,他发现母亲又打算偷偷将妹妹送走。
十岁,沐家有男初长成,沐无极疑惑之外就突生了怒气,他护了这么多年的妹妹,怎么可以说送走就送走,于是,他很为气愤的找母亲理论。可,母亲除了诧异他的知晓外,说不出半个理由。
这么拖拉又是两年。
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母亲突然一身雨水的跑进他的书房。
那时母亲的样子他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尤其是她眼底的挣扎、痛苦、绝望,就好像频临世界末日一般。
然后,母亲狠狠的抱住他,在他耳边说出了足够颠覆他人生的话,而那些字眼像是有灵魂,穿过他的耳膜,再钻进他心底隐秘的角落,乖乖盘踞。
而在某一天,当他看到母亲的尸体时,那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的悲怆让他禁不住打击,那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很多事情,在脑海里不甚清晰。
然后,父亲带着自己离开京都驻守边境,七年未归。
若非这次蛊毒,沐无极根本就不会记得母亲竟然还有这样的交代。
杀了小狸!
沐无极手心一紧,偏头看向再经过一次偷袭却依旧毫不防备他的妹妹,他宁愿亲手解决自己。
可是,母亲为何会有这样的交代。
还有,他一直不曾询问的,母亲的死因。
图尔东境,雅玛山。
山势在苍茫大地上绵延奔腾起伏不休,至草原上一个收束,刀锋般戛然而止。
那处刀锋便成了一段嶙峋的绝崖,将风剪得支离破碎,从高崖下望,地平线极远之处,潍城、闶阆城霍然在望。
两个人影前后而立。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在绝崖上经久不散。
“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去制作倾城之蛊?”
百里雨柔低头不语。
“你知道我对你寄予多大的厚望吗?倾城之蛊需耗费制蛊者半生修为,你是想毁掉她,还是毁掉你自己!”
“师傅!”百里雨柔双膝重重跪地,微仰头,斜阳的余光恰好照清她眼底散不掉的仇恨,“她身边有那么多人维护,保护,我等不了了。等到我拥有足够的实力,我不知道她会成长到什么地步,我的这辈子是她毁的,只要能毁掉她,我付出半生修为在所不惜。”
她的话斩钉截铁,白青琳扬起的巴掌却是再下不去手。
多像,这样被冲昏头脑却死不悔改的性子和她年轻时多像。
差别只在于她为了一个男人,而她是为了亲人,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心底的不忿。
“既如此,你让出巫女一位吧,现在的你,已经配不上这个位置。”
百里雨柔顿时一惊,身体一软瘫坐于地,呆呆地看着她:“师……师傅,我……我还可以再学的,废掉一半功力而已,我……你……你当初不也……”
“不一样”白青琳神色冰冷,“当年我废掉一半修为时,图尔正值安定和乐时期,巫女所行职能不多,足够时间我恢复内力,但现在图尔正面临覆灭之灾,巫女担负的使命尤其为重,你已经没有了资格。”
“不,师傅,我……我可以……我们现在掌控着沐无极和沐小狸,一定可以让图尔转危为安,不会……”
“住口,等会,自会有人来接替你巫女之位。”
“什么?”百里雨柔傻了眼,泪水滑满脸,“师傅您……”
“别怪我绝情,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白青琳的目光不夹半丝怜悯,废了半生修为,丢了巫女之位,没了图尔庇护,她的下场如何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的感情早就耗费在了一个人身上。
百里雨柔登时一愣,溃败的低下头,泪水滴滴坠地,却是无人看见,萧瑟的风将她眸底的怒火越吹越烈。
想要我就此退让?
百里雨柔豁然一扑,扯住白青琳的衣摆,泪眼婆娑:“师傅,求求您再给我次机会,徒弟一定会……”手心赫然亮出一把匕首,反手一刺。
风云突变,白青琳猛的抬眸,百里雨柔刺去的匕首是一个急转,向着暗处一送。
绝崖暗处,银光一闪,激射如电!
有人在银光之上。
一道劈雷,笔直而凶猛的刺破空间,轩辕澈脚踏银光,身形亦是一道凌厉的电。
轩辕澈半空脚尖一挑,薄剑旋开扇面般的银色光幕,呼啸着朝百里雨柔和白青琳兜头罩去。
白青琳只是动了动脚,身子忽地倒下,贴地而行,那么电光火石中极其精巧的一动,那些凌厉的招式全部落空。
落空那一刹,她手指从衣袖中一掠,轻轻点在百里雨柔的膝上,她顿时一软,将将躲过。
这隔空交手快若流电,如行云流水般无迹可寻,轩辕澈来势汹汹的招式,轻巧的被白青琳化解。
轩辕澈倒也未曾失望,百年强者,又岂是轻巧便可制服的?
手指一拈,空中忽然乍现十朵蔷薇,悬浮在白青琳头顶。
白青琳脸色一变,身子流水般退后,轻若鸿羽。
刹那,绝崖之沿,也有人飘了起来,似秋叶一荡,直荡到白青琳后心,抬手,青芒一闪,直刺她心脏。
白青琳即刻一让,身子又是一飘,将落未落之际,身后之人亦随之一飘,淬毒的暗器在霞光下熠熠生辉,见者惊心。
几次落地未成,真气一提再提,憋得她头晕目眩,一怒之下,撇开百里雨柔,双手一握,内力澎湃一放,天地间顿起啸煞声,近身之物全被震飞。
空气绵绵铺开,涟漪荡漾,于波动之中,又有身影飞起,大鹏展翅,威压来袭,双手一劈,如开天之斧,横扫天地,曳着彗星般的巨大黑尾,横冲直撞,却细长连绵,似不歇的细雨一般牵扯不休。
百里雨柔指着白青琳身后又是一声轻喝,但见细丝乱麻般的青光一层层绕着碧剑,迸射凝重华丽的光芒,其间还有银剑光芒一闪乍闪。
黑青银三色齐攻,当真是一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攻击。
白青琳突然笑了笑,细长的眼睛如秋水潋滟,身体也如柳条般柔软,食指一动,指尖却是出现一个造型十分独特的武器。
似枪非枪,似刀非刀,在轩辕澈他们的认识范围之外。
白青琳手指在其上一抚,顿时刀风漫天,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着三人兜头罩下,那刀影浑然一片相互连接,彼此之间毫无缝隙。
“三个不知好歹的黄毛小子!”白青琳语气淡淡,又是袖手一拨,刀影便突然幻化开,咻的一扬,霹雳一半直射三人的丹田穴。
三人身子一仰一退,聚集一处,脚步错落身子团团一旋,旋成一道凶猛的旋风,幻影重叠,眼花缭乱一际又错,两股朝天踢高刀网,利刃一劈,一股猛冲朝前,双拳一轰。
细微的皲裂声从网上传开,一道裂缝缓缓蔓延,裂过刀网裂过暗器裂上执器之手,身上的外袍无声无息出现浅红印痕。
白青琳目光有一瞬的呆滞,怎么可能,这武器,这武器可是……聚神而望,一剑一扇一护拳,目中神色幻变,难怪乎!
半晌,涩涩一笑,神情却平静下来。
四面无声,静到能听见风雨来临的声响。
轩辕澈、独孤烨、云逸风静静站着,没有得胜的飞扬之姿,毕竟结合他们三人之力方才与其打个平手,有何骄傲可言。
白青琳神情沉凝如水,抬眼看他们:“说吧,要什么,我的命容易,要倾城之蛊的解法,没有!”
云雾飘渺,温润如水,暖气潺潺。
沐小狸仿觉自己沉睡了一个世纪。
多久,没有这样安稳的睡过一觉,真真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咦?
精力充沛?
坐起,左看之右看之,身后有只手在源源不断的传输内力。
“前辈?”
“别说话,刚才昏迷中你们的蛊虫再次发作,这是我研习了数十年的一套内功心法,虽不能根治,但勉强可以压制这蛊毒,你们且学着点吧。”
沐小狸别头,沐无极亦端坐着,与她对视。
在青衣的口诀授予下,两人将内力纳入丹田,再将其逼向经脉,周身运行三周,整个人散发蓬松的碧光,再慢慢收拢,将散在各处的情欲一点点收集归于某处。
这一套心法沐无极率先完成,沐小狸因内力被封,进展缓慢,不得当处,逼得热汗涔涔。
“你们中蛊之日尚且,每日将此心法练习十次,有助缓解蛊毒,也有利于内力增长,之后,这蛊毒发作的频率会越来越多,该如何做,就看你们的造化了。”青衣收回手,无不叹息。
若白青琳有解法,就不会眼看他数十年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还不肯罢休。
“前辈,璇玑上仙,也不行吗?”沐小狸突然分神道。
青衣微怔,复而一笑:“璇玑上仙岂是那么容易见的?”
“小狸,别说话,先调息完。”沐无极严肃的提醒。
“哦。”
青衣想了想又道:“比起璇玑上仙,乌蛊堡应该比较容易。”
“乌蛊堡?”
“不许分心!”
“哦!”
青衣莞尔一笑,“图尔的巫蛊与乌蛊堡百年前尚属一家,后来发生分歧,分成两支,再无往来,‘倾城之蛊’在乌蛊堡可能有更为详细的记载,有解方法也说不定!”
沐小狸灵台一亮,刚欲睁眼,心口一阵猛疼,立即聚神调息。沐无极闻她一声闷哼,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怎么样?”
沐小狸不敢再有异动,专心致志的将内力贯通四肢百骸。
青衣拍拍他的肩膀,“这份内功心法必须聚精会神容不得半点他想,你这妹妹过于警惕,一心总为几用,须得尝到苦头才能得到教训。”
沐小狸暗怒:好家伙,难怪不断的勾我说话!
沐无极挑了挑眉,虽心疼,却也觉得甚好,总比以后分神分出生命危险的好。
一时寂籁,沐小狸彻底进入忘我境界,浑身的碧光,一闪亮过一闪,映得密室万彩斑斓。
“你妹妹不愧为武学奇才,没有自身内力的辅助下也能这么将我的内力融为己用。”青衣满心感叹,越加拜服烟云剑客的眼光,余光扫见沐无极略自愧的表情,忽而探手而去,掐住他的脉搏。
“前辈?”
青衣手指在他手腕轻点几下,幽幽道:“不愧为兄妹,都是难得一见的骨骼,稍加训导,你日后的武学造诣亦该不可限量。”
听闻此话,沐无极黯淡的眸子倏地一闪,这样是不是代表他还有能庇护妹妹的一天?
“青衣前辈,请您收我为徒?”沐无极突的双膝跪地,额头重磕于地。
青衣看着近乎匍匐于地的他,半晌问:“何意?”
“我不求扬名万世,只求庇妹妹于无忧,妹妹生来多舛,缕遭劫难,虽化险为夷,可哪次不是伤痕累累。我生为哥哥,却常需她的保护。正如这次,若非我能力不及,又怎么累及她为救我而身中蛊毒。”沐无极半点没有掩藏,“如今世事动荡,妹妹被诸多势力牵扯其中,若这次侥幸得以生还,小狸定然还会遭遇各种险境,我身为哥哥,定当护其左右,我死不足惜,但就怕就是死,也帮不了妹妹,请前辈成全。”
说完,又是重重的三个响头。
青衣纠结的眸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转动,他可也曾誓言,今生不再收徒。
“罢了,许是我们的缘分吧!”青衣淡淡道,“烟儿收你妹妹为徒,如今,你入我之门,也算是全了我与烟儿最后一点联系吧。”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沐无极激动得差点泪流,这样,他就有了至少与小狸并肩的可能性,不必再受母亲临终前的嘱咐所控。
阿咧,发生了什么事!
沐小狸咕噜着两只眼睛看着这一站一跪,一师傅一徒儿的画面,这闭耳调息的时间,就拜师了!
“哥,赶紧把茶上了!”沐小狸跳起脚将不远处的琉璃桌上一杯凉掉不知多久的茶塞到他手里,一副生怕他反悔而喝完敬师茶就落定的猴急样。
在她眼里,以自己师傅那么怪伽的个性都能看上且数十年未能忘怀之人,定不是泛泛之辈,武功又似乎在烟云剑客之上,这个师傅可谓是天上掉下的金豆啊有木有!
青衣呆呆看着冻得彻底的茶有点心塞:“你这丫头,我还会食言不成?”
沐小狸笑了笑,将茶杯又抢回来,按住沐无极的脑袋又磕了三下:“看,我哥诚意足吧,别人家磕一个,他磕了一轮又一轮。”
心里却是暗想,武功卓绝的人都有怪癖,谁知道他呢!
“前辈,入你门有什么门规吗?”沐小狸补问。
青衣负手面墙,良久,道,“入我之门只有一条门规!以庇护烟云剑客所庇护的一切。”就当替我偿还这份情吧!
沐小狸眼珠转悠,这门规是只有一条,可是含量丰富呀,不过好在师傅身边有个天机老人,寻常人伤不到,至于其他的庇护,本就在她的职责范围内。如此,也就没哥哥啥事了。
甚好!
若是青衣前辈的门规要求过多,她还打算打哈哈帮混过去的。
只是想到他的门规,心底也是一沉,牵扯数十的感情,又有了天机老人的觊觎,这四个武林中人望尘莫及的前辈,早已纠葛不清。
有情人终成眷属,可这有情人该是谁与谁?
“徒弟谨遵师命!”
沐无极双拳抱紧,又是重重一磕,闷声如同灵魂深处的拳拳承诺。
只要能够庇佑小狸,一切都愿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