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撞至一起的许愿灯烧成一团,火苗在空中随意蔓延,周边几盏灯无辜牵连,满天星辰顿成一片火海。
火光四射里,沐小狸的眸光落到一盏竹马闹青梅的许愿灯,蓦然一怔,瞳孔里映射着几个字:小狐狸,小蛮子,永不再分。
然后,蹭一下被火龙吞没,那十个字瞬间化为灰烬。
小蛮子,沐小狸默念这三个字,心底划过暖流,他来了?
闭目祈祷的云逸风,早在火星四溅时一个点足跳上凉亭顶,企图挽救自己的许愿灯,奈何夜风增大,火势蔓延迅速,明明找到了自己的灯再一看就被吹离了视线。
妈的,爷很有脾气啊!
月色如薄纱,淡淡罩在幽静的山顶之上,四周深衬寂寂。
沐小狸劝退步惊天,凭着直觉面向丛林幽深处。
一两里外的另一个山峰的姻缘庙里,惊呼声嘈杂混乱,这一处,安静得只剩风声。
沐小狸扬了扬唇,冰冷道:“小蛮子变大蛮子就开始跟姐玩神秘了?”
下一秒,丛林后传来一声轻笑,悉率一点草丛摩擦声,一抹袍角在微黯的视野里蔓延,墨黑色,在熹光下晕染着浓墨浅银的光,就像隐藏于阳光下的那颗仇恨的心,低调而浓烈。
一步一步,剥离笼罩全身的黑幕。
一步一步,仿佛踏过五年的时光,徐步闯进她的生命。
“小狐狸,好久不见!”
沐小狸看到他彷如揉碎了的星光的眸子,嘴角不禁上扬,再上扬:“是啊,好久不见!”
五年不见,当日壮实的少年已经变成能够独当一面颇具安全感的男人。
当年的决定没错,虽然错过了各自成长、各自扭曲、各自痛苦的五年,但他们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走到了汇合的目的地。
“小狐狸!”
“嗯。”
“小狐狸!”
“嗯?”
“小狐狸!”
“……”
“小狐狸!”
“你逗我玩呢?”
“小狐狸!”激动得哽咽的呼唤里沐小狸被他紧紧抱住,恨不得将她镶进胸膛,恨不得抱回这五年为陌路的时光。
硬实的胸膛,霸道的钳力都锢得沐小狸喘不过气,挣扎了几下只换来他的越箍越紧。
“小蛮子,放开!”
“……”
“大蛮子,要死了!”
“……”
“轩辕昭,你他妈给我松开!”沐小狸一口咬住轩辕昭的耳朵,声音气拔山河,刺得他耳鸣目眩。
轩辕昭微松双手,一只手揉着被咬破皮的耳垂,不可遏制的大笑起来。
“小狐狸,真的是你,你真的是我的小狐狸,哈哈……”
沐小狸嘴角抽了抽,一个大耳刮了拍了过去:“五年没有联系,从小蛮子长成了大傻子了吧你!”
轩辕昭依旧笑嘻嘻的揉着被拍疼的脑门,这五年来,第一次觉得被打被蹂躏得这么幸福。
姻缘庙。
好一阵左扑右逮,云逸风终于挽救自己的许愿灯于火灾,被黑烟熏着了一些,好在不影响大观。
而云逸风这一番绝顶轻功也夺得大多少女的喝彩,纷纷鼓掌,抛去寓意万千的眼神。
可惜的是,这些媚眼抛给了瞎子。
“狸儿,你看爷……”云逸风的声音没在找到对象时戛然而止,脸也拉了下来,旋转一圈,磨了磨牙。
就知道这女人是个不安分的,就知道这女人是个没心没肺的,任何时候都怀抱着一股子说走就走的洒脱。
呜呜,话说爷到底要怎样才能彻底把牢狸儿嘛!
云逸风仰天悲鸣。
随手放掉许愿灯,云逸风奔赴在寻找沐小狸的路途。
半空,一道黑影忽闪,彩带一飘,许愿灯下本写着“云逸风”大名的彩带赫然变成“轩辕澈”三个字。
树梢,一身劲装的风隐藏树干之后,手里拽着一条彩带,亲眼所见那盏所注此生最为敬重的两人名字的许愿灯彻底消失在夜空中才放心离去。
隔壁山顶。
悬崖峭壁边缘,一块宽大黑袍铺地,沐小狸与轩辕昭席地而坐,两壶酒置于眼前。
两人各抱酒壶咕噜,没有交流,空旷的山顶夜风霜凉,徐徐包裹全身再钻入每个毛孔,有种透心凉的即视感。
沐小狸再一次率先喝光,很自然的就去夺轩辕昭手里的酒壶,十有八九轩辕昭像个面对抢自己糖果的恶姐姐,满腹委屈却又不得不拱手相让。
五年的时间并没有造就两人的疏离感,第一口酒入喉,熟悉的亲昵扑面翻涌。就像有些感情,被尘封心底,随着时间的流逝,却将这份情酝酿得更加香醇浓烈。
山顶仅剩沐小狸一个人的吞咽声,突兀欢快而又清脆。轩辕昭眼巴巴的盯着从她嘴角流下的酒,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暗自长啸,浪费啊浪费啊,我存了五年才存够两壶的琼娘酿啊,每一滴都价值千金啊!
终于,沐小狸眼珠溜溜一转,顿止吞咽,轩辕昭满心激动,终于想到我了终于想到我了……然后就看到沐小狸稳稳的将瓶塞塞好,再妥妥的藏进怀里,念叨道:玉人一定很欢喜。
轩辕昭耷拉眼皮以眼神无声的表示愤怒。
沐小狸一巴掌拍过去:“都五年了,还用这招,你觉得我吃这一套吗!”
“那我用哪招你吃?”
“哪招都不吃!”
轩辕昭愤愤的扭头,然后昂头、挺胸、伸手、握拳、锤胸!
沐小狸一看他人猿泰山发怒的动作乐不可支,以前,每当轩辕昭恨她恨得牙牙痒又无可奈何之际都只能用这个方法泄愤。久不见的动作,在这个身高魁梧足高出她两个脑袋的大男人身上竟毫无违和感。
象征性锤了十来下,朝天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这一愤,到此结束。
回头,对上沐小狸眉眼灿烂,轩辕昭顿了一下,压抑五年的思念、孤单、惶恐、担忧尽数上涌,鼻头一酸,眼眶忽地就红了。
“小狐狸,你还活着,真好。”
沐小狸何尝不懂他的百感交集。
在恢复记忆的那几天,她又何尝不庆幸断筋挫骨的死里逃生。尽管生得痴傻失忆,受尽欺凌。
至今回忆起那个痛楚都冷汗涔涔,再来一次她未必有这样的勇气。
“我答应过你一定的事什么时候食过言?”沐小狸一身燥热,大咧咧的躺下,“只是时间比我预想得久了点。”
“你是真的痴傻了?”轩辕昭至今不太确定。
沐小狸斜他一眼:“你难道真有那么听话,我坠马后没有夜探过琉璃阁?”
轩辕昭摸摸鼻子,道:“我是去探过那么两三次,可你向来狡黠又演技精湛,我怎么看得出你是装的还是真的!”
沐小狸眯眯眼,算了,这话姑且当赞美来听吧。
“那后来怎么没去探了?”
“后来我发现三哥也出入琉璃阁,怕被他发现,所以再没关注过你,连打听也没有。”说到这轩辕昭愧疚得心脏绞痛,“若是我能稍微关心你一点,也不让你被……”
“幸亏你没再关注我了。”沐小狸打断他的忏悔,“若是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以我当时又傻又无自保之力,指不定早就尸骨全无了。”
“可是她们太……”
“你看,你现在不是帮我报仇了吗?”沐小狸笑笑,“那五年她们是给了我屈辱,但她们现在的下场哪个不比我惨十倍百倍的,我才是笑到最后的人,该被同情怜悯的是她们。”
轩辕昭没有否认,只是当初沐无极成人礼那夜在琉璃阁看到沐小狸割衣现出伤痕时,震怒,愧疚以及恨不得撕裂那五个人的心情差点将他逼出原型。
他眼底的丛丛怒火毫不掩饰,熨烫得沐小狸舒适温暖,却也禁不住摇头,这喜怒不形于色,怎么经过五年的历练还是把控不好呢。
“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这下轮到轩辕昭拉脸了:“我已经不是小屁孩了!”
沐小狸听他这话一下就想起当年年仅五岁的她给将近十岁的他讲述这段道理时他满满的敬佩和崇拜之意。
十岁的皇子,却还如此幼稚,不,应该说无知。
“是啊,不是小屁孩了,是个男子汉不丈夫了!”沐小狸笑嘻嘻的附和,忽然想起什么,贼测测凑过去,一副哥俩好的架势问道,“皇上给你们赏的十个美女,滋味怎么样?”
轩辕昭脸色猛不丁被这么一问,不知想到哪,脸色忽然一红,有点支支吾吾。
“哟,看样子我家小蛮子开包啦!”
什么开包不开包,女孩子家家,说话怎么这么不知羞。
轩辕昭横了她一眼:“我才没碰她们好不好!”
“哎呀,我当年是有跟你说美色误事,可没让你忍着憋着呀,偶尔不太感情的发泄发泄,还是可以的。”沐小狸说着视线下移,“要是憋坏了可就罪过了。”
轩辕昭怒得一根手指去戳她的脑门,戳完后又想到什么,眼底即刻一片雀跃:“小狐狸,你是不是在试探我,怕我沾惹了其他女人,吃醋了?放心放心,我说过将来要娶你,自然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沐小狸翻翻白眼:“你想太多!”
这白眼有够粗鲁鄙视,可看在轩辕昭眼里欣喜无比,眼珠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视线如水流过她的身材,身体的某处不可思议的瞬间僵硬。
真好,他们终于都长大了,再过不久,他一定会让她成为他轩辕昭的女人。
沐小狸自然不知轩辕昭擅自做的决定,在她看来,青梅竹马的情谊若非最初就定义为爱,那么之后再亲密无间的相处都只是在亲人的道路上越走越深。
而关于当年轩辕昭的那句“凰佩”之约,早就抛之脑后。
身后笛声突响,三短一顿一长一短,沐小狸与轩辕昭顿时脸色一变。
老皇帝病危!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震惊,这样突兀的病危,真亦假?
轩辕昭虚吹口哨,等待探子当面汇报,却久不见踪影。
不远处有短兵交接的声音,沐小狸心一跳,拔腿就往山下跑,果不其然,一里开外,十名黑衣暗卫叠罗汉状被步少爷的破血威慑着无法动弹。
“玉人,他们是自己人!”
步少爷不耐的别过头,懒懒的睨她一眼,收了破血,往旁边一转,无视沐小狸。
沐小狸摸摸鼻子,呃,玉人这是又生气了?
好像,步少爷越来越容易耍脾气了。
主子难为呀!
沐小狸赶紧屁颠屁颠的将剩下的半壶琼娘酿献给他,直到他喝下三口,这少爷的脸色才微微舒朗。
又哄了哄,跑回轩辕昭身边,暗卫正在汇报最新的消息。
如今朝堂势力分两波,武将推崇轩辕澈,文臣推崇轩辕凌,只是近来楚王一直身体欠佳,除了调养就是调养,闭门不出,而宣王近两个月被任监国,辅助老皇帝。因着宣王处事严明,手段凌厉不失公正,严谨又不失温煦,大获满朝文武的赞誉。推举轩辕凌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
可是几日前,身居皇陵带领众位公主为皇家祈福的太后收到皇帝圣旨,领一众公主即刻回宫。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段皇上与太后的虐恋“母子情”。
此太后并非皇上的生母,而是一位当初的四大侯府之一的文昌侯的嫡女文尔琪,文尔琪在出生之初便以与南阳侯的世子定下娃娃亲,十岁时,其未婚夫不幸被府中剩下庶子的姨娘下毒,导致痴傻,当时正值新皇登基,朝堂混乱,两侯必须绑在一起,文尔琪注定了要嫁给痴傻的南阳世子。这样的命运文尔琪从小便知,心底已经接受。却不想一次宫宴遇见先帝,一颗死寂的心从此后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终至及笄,婚期在即,文尔琪的嫡妹看出她的心思,最后上禀父母,说自己愿意代替姐姐嫁。
有了妹妹的成全,文尔琪恢复自由,新皇初登,一年后选秀,充盈后宫,文尔琪得偿所愿,成为皇帝的女人。
最初,他们也有过一段恩爱甜蜜的时光,可耐不过后宫美女如云,两次身孕都在后宫女人的尔虞我诈里流失。
失去孩子的痛让她日渐消瘦,而先帝却夜夜流连在其他美人处。本就通透的她,渡过那个孤独的寒冬后认清了帝王之爱如同水中花的事实,直到轩辕玄夜的母亲入宫,真正享受到了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从此后宫为虚设,终于对先帝彻底死心。
这是文尔琪的前半生。
她的后半生,在为另一个人而活,嫡妹的女儿,南清秋。
其妹在嫁入南阳侯府后日子如履薄冰,不仅要照看后世子,更要日日堤防侯夜的庶子和姬妾,因着世子痴傻,所有人对世子之位都有觊觎,包括二房三房。好几次,其妹的饮食里都被人下了绝子汤,更多的暗算数不清,防不胜防。
南清秋便是其妹与南阳世子成亲多年后生下的独女,多次被人暗算,其妹的身体虚弱不堪,最后生下南清秋后芳华消逝,南阳世子虽痴傻却对其妹感情深厚,在一个下雪天,跑到其妹的陵墓前守了一夜,第二天被发现时,呼吸全无。
文尔琪知道,她这个天真的妹妹,最爱的就是看雪。
若非她的坚持,她妹妹不会嫁入那个虎穴,不会难产而亡。
满心的愧疚让她对南清秋视如己出,后向先帝请求,让南清秋入宫将其养在身边,先帝念及旧情以及文尔琪的丧子之痛准予。
也因此,又开启一段虐缘。
南清秋遇上了轩辕玄夜。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深谙帝王之情的文尔琪不这么想,再深的感情也敌不过权利的诱惑。
南清秋在文尔琪床前跪了三天三夜,最终重蹈她的覆辙,嫁给皇子,成为轩辕玄夜的侧妃。虽有正妃,轩辕玄夜对她的宠爱绝对居多,后生下二皇子,轩辕淳,轩辕玄夜更是对她视若珍宝。
后来,在轩辕玄夜夺位时,文尔琪在关键时刻文尔琪将先帝的玉玺交到了轩辕玄夜的手上。
轩辕玄夜顺利登基,因生母已逝,尊文尔琪为太后,南清秋封皇贵妃,后宫之中,皇后之下,万人之上。
新的身份,南清秋以为会开启一段新生活。
可是,在轩辕澈的生母连城柔进宫后,南清秋终于体会到了文尔琪当初的绝望,帝王之爱,原来是可以专属于一个人的。
比较有文尔琪的教导在先,南清秋不至于绝望,真正让她绝望的是轩辕淳摔下假山九死一生,她崩溃中听信其他妃子的挑唆,认定是连城柔下的手。
闯进柔惜殿,害得临盆在即连城柔提前发作,差点难产。
愤怒中的轩辕玄夜便抖露出隐藏许久的事实。
他从未曾喜欢过她,他会娶她,是因为和文尔琪的交易,若不因为文尔琪会成为他夺位的一股助力,他根本不可能娶她。对她的宠爱也是为了蒙蔽众人,他是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纨绔男子。
轩辕玄夜守在连城柔身边三天三夜,终于生下轩辕澈。
等待轩辕玄夜终于想起南清秋时才被告知,南清秋自尽于宫殿前的水池,只留下一句绝笔:锦水汤汤,与君长决。
听闻南清秋的死讯,文尔琪当初昏迷,不问俗事的太后第一次大刀阔斧的清理了一批宫人和妃子,并将所有错都归根于轩辕玄夜和连城柔,责怪轩辕玄夜违背了当初答应会隐瞒至死的诺言,将轩辕澈抱进慈宁宫,道是轩辕淳未醒,连城柔一天不能见轩辕澈。
毕竟是自己食言在先,轩辕玄夜有怒,却不敢违抗。
而连城柔因为难产,伤了身子,又加上思子心切,病上加病,几次都徘徊在生死边缘。
一个月后轩辕淳才醒,却废了腿。
后来追查轩辕淳出事真相,竟是因为他自己贪玩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