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笑意,视线不避不逃的对上战野拓。
一刹那,战野拓的脸黑到底。
沐小狸拔掉刺入身体的箭头,举手朝身后示意,蓝泽咬牙,毫不停留的大步向着分界线跑去。
“哥,我讨厌你!”战野月气急败坏的大叫一声,摔掉弓箭,打马离开。
强弩之末在心算着蓝泽到达安全之地后再也不肯坚持的倒地不起。沐小狸视线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战野拓恨怒沉沉的眼神。
我沐小狸在此起誓,若不能为葬身在此的鬼魂报仇,誓不为人……
清醒过来,不知道今夕何夕,浑浑浊浊的房间让人分辨不出白天或黑夜。
沐小狸动了动手,疼得钻心,但还好,有知觉。
眼珠转动一圈,这房间的气息与百里莹玉身上的味道相似,甚至更浓。这阴森诡异的气氛,配上神棍必备的装配,不难断定,这是百里莹玉的房间。
视线上游,一堆暗色绸幔间,一人双腿相盘,悬浮半空。
图尔族的巫女不可能浪得虚名,对于百里莹玉的“神功”,沐小狸毫不诧异。若没个惊艳之长,怎么屹立百年间不倒。
微弱的气息变动惊觉闭目养神的巫女殿下,收气,徐徐而下,浅步走到沐小狸身前,带着讽笑俯视不堪一击的她。
“就是坐上巫女之位的那一刻我都没有这么兴奋,沐小狸,你说,我该如何折磨你!”
“就我这一碰就会碎的身体,供你既不能把我弄死又得让你折磨得尽兴的折磨手段不多,我觉得,你最好是先把我治好,再慢慢玩。”
若不是危急到战野拓束手无策的地步,他敢将她带离地牢?能清醒,百里莹玉应该费了不少精力。
“好主意!”百里莹玉浅笑,伸出食指从她的肩膀划到她的腰,尖利的指甲所过之处,红液渗出,然后她的手伸入她的腰后,在她的腰间来回抚摸,“啧啧,就凭这不堪盈握的腰就能让人欲仙欲死,不知道楚王和独孤太子有没有幸品尝过。既然有优越的先天条件,不培养培养后天的媚功,岂非暴殄天物?”
那只手轻轻一勾,沐小狸的上身便只剩下一抹白色的抹胸。
唉,被一个女的扒衣,这滋味实在是……
百里莹玉见她不动声色,眸光阴郁几分,收敛笑意,俯身凑到她耳边,狰狰道:“明天我就让你尝尝千人压的滋味。”
沐小狸兴致缺缺的打了个哈欠,“那就麻烦挑几个身材地位都不错的,毕竟我是一国郡主,而且一般的人我怕满足不了我,你说呢?嗯,其实我比较属意战野拓。”
“沐小狸,希望明天你也如此淡然。”
“嗯哼!”沐小狸眨了眨眼,忽而厉光迸射,冷凝道,“断筋挖骨,深渊炼狱,我沐小狸就是踩着无数残骸生存下来的人,你觉得我还会害怕你这么肤浅的招式?”
百里莹玉愣住,那股迸裂的冷冽仿佛来自九千地下的幽狱。
“好,那我等着你的从容自如!”百里莹玉强作镇定的推门而出。
沐小狸收回视线,呆呆的看着上空,不知是想起前世的记忆,还是草原那十五人同时自尽的画面,目光渐冷渐暗。
突然,一阵黑风飘入,沐小狸猛然扭头,头顶已经被一片黑暗笼罩。
身影漂移的速度如极光一闪,沐小狸扭头,堪堪对上一双诡异的眼睛。
满头披散的长发,发间露出的一双充血泛绿没有眼珠的眼睛,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紧紧攫住沐小狸,鬼魅一般悬浮着,身体晃啊晃啊,黑发飘啊飘……
登时沐小狸惊出一身冷汗,心肝脾胃肾集体发寒。
威胁不成装鬼吓人呢!
那鬼身上阴鸷的气息忽而一顿,猛的低头,鼻尖对鼻尖,一对乌黑的眼珠唰地冒出,目光懵懂而迷离的盯着她,饶是心理强大到稳若大理石的沐小狸也被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僵硬。
哪门子的特技杂耍!
那鬼神色莫辨的擤了擤鼻子,目光一滞,脑袋往下,一直闻到沐小狸的手上,然后瘦若枯骨的手拧起她的衣袖将她的手抬到半空,眼睛一错不错的打量,鼻子一下一下的闻,宛若一只久不沾荤的狗遇见一根置放许久的骨头,既渴望一口嚼下又怕失去聊以慰藉的憧憬之物。
沐小狸忍不住咽口水,不敢惊动他更不敢挣扎。
若是她的敏锐度没错,那她敢确定,这鬼是她迄今为止遇见的内力最为浑厚的人,怕是只有天机老人可与之切磋一二。
师傅,救命啊!
沐小狸第一次认怂。她宁愿跟百里雨柔大战三百回合被万箭穿心也不要被吓死啊,忒没面子的!
“烟儿,烟儿,烟儿……”
那鬼眼眶突然湿润,喃喃反复念叨两个字。
沐小狸一怔,好一会才确信是“烟儿”两个字没错。
“哐当”一下门被人撞开,一个身影急匆匆飘进来,一见床边的鬼影,气息未平的惊呼:“青衣,你怎么在这,你该用药了!”
那鬼,哦不,名为青衣的男子仿若针刺般,猛的回头一掌毫不留情的将来人挥出三丈远,房间里的桌子椅子绸幔毁掉一半。
漾起的风吹起青衣的发,露出一张刀刻般棱角分明五官俊朗的脸,再看向他,一身白衣包裹,身姿颀长,除却这一头披散的黑发,当得上玉树临风四个字。
那么深情款款的呢喃,那么贪念的汲取她手中早已消散的气味,一个念头在脑海形成,沐小狸满眼的不可置信。
被掀的人对这一幕似乎早有预料,及时避开掌风,稳稳落地。
斜目,沐小狸用脚趾就能肯定,这又一长发垂腰的诡测女人是前图尔巫女,百里雨柔的师傅,一身一模一样的装扮,瞎子都猜得出。
一个两个的全部披头散发,娘希的,图尔特产吗?
“青衣,快跟我回去!”前巫女不顾青衣的排斥,焦急的劝导,眼看青衣又要出手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
青衣歪头注视手绢,呆呆的陷入思考,又目向的沐小狸,然后两只手指夹住她的手腕,就这么轻飘飘的将她夹了起来,以展臂低空横飞的姿势悠悠往房间外飘。
这什么节奏?小的我身受重伤,伤不起啊!
“放下她!”
刚出门就撞见听到房间暴动的声音而匆忙赶回的百里雨柔,一看沐小狸被陌生人带走,立即出手!只是手连沐小狸的衣裳都未沾边。
“雨儿,让开!”
“师傅?”百里雨柔诧异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前巫女,白青琳。
“明天我会亲自将她还回来,今晚的事,不许向外透露半个字,听见没?”白青琳低沉着声音警告,眼里的锐利百里雨柔从未见过。
图尔巫女无须断欲,但巫女所居住的巫行殿绝不允许男子踏入半步,连战野拓也不例外,因为男子的阳气会影响巫行殿里的阴气,导致巫女的卜测出现误差。
那么,这个诡异的男子是……
百里雨柔从衣袖里掏出一支竹桶,拔出塞子,钻出一只小蚂蚱。
“去!”
听闻指示,小蚂蚱两三下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乌黑黑的夜晚沐小狸根本看不见啥,须臾,只觉得温度越来越低,直到七转八拐后白青琳打开一扇石门,刺目的光芒和灭顶的冷冽劈头泼来,沐小狸一个哆嗦瞬间化身冰棍。
“青衣,快睡上去!”白青琳迫不及待将手绢丢到一张寒冰床上,并洒了一些药粉在上面。
沐小狸狠狠眯了眯眼才适应这样的强光,勉强打量一番,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密室,白色寒气飘飘渺渺从地面的寒冰散出,四周是光可鉴人的琉璃壁,一张泛青光的寒冰床置于密室正中央,在药粉的作用下,此刻更是一阵阵的散发耀眼的半红半紫的光芒。
在寒气和琉璃壁的折射下,整个密室马上变得美轮美奂,如梦似幻。
沐小狸还处于惊叹中,人已经被扔上那张寒冰床,青衣也随后躺到她身边,将她的手放在鼻尖。
咝……
沐小狸冻得龇牙咧嘴,不顾伤痛的要逃,被青衣一根手指就摁住。
在这样冻得刺骨的环境下,沐小狸忽然对青衣身上的阴冷气息表示完全的了解。对他的恐惧消失殆尽,甚至觉得他此刻迷茫不解的样子颇可亲可敬。
“我好冷”沐小狸稳住打颤的牙齿,勉力吐出三个字。
“乖乖的!”青衣像没理解她的意思,很温柔的拍拍她的头,继续贪念的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沐小狸她几乎听到了自己从脚到头正一寸寸的结冻成冰,正发出咔吱咔吱的冰冻声。
向另一边忙着捣鼓念咒的白青琳投去求救的目光,只得到一个冷若刀锋的眼神。
白青琳不可能允许青衣身边躺着别的女子,但此刻怎么好像根本无暇料理她似的。
“前辈,我……我会死的。”沐小狸要崩溃了。
欲哭无泪中,沐小狸又见证了神奇的一幕,白青琳就地打坐,嘴里不停念叨什么,一丝血液从手腕一直连接到寒冰床,然后她的黑发从头顶向下一点点浸染成白色。身下,寒冰床一点点发热,青衣忽然松开手,身体不断翻滚,身体像被两股巨大的力量在拉扯,唇间溢出半欢愉半痛苦的声音,黑发以慢一步的节奏与白青琳一起变白。
被松开的一刻沐小狸感觉到身体的轻松,立刻坐起,逃,靠之,她脚未穿鞋,就这一触即成冰的地面根本下不了床。双目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荡,之前的那个猜测在心里愈演愈烈,干脆双手抱膝,静等他们恢复。
就算为了她师傅烟云剑客,她也有义务弄清一点事实。
一炷香后,白青琳收气敛神,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得难以睁眸,蓦的一口血喷出,倒地不起。
而青衣,同一时间低吼一声,浑身一个抽搐,继而平静。两人的发色也在顷刻间恢复黑色。
躁动寒凉的密室陷入一片寂静。
沐小狸大着胆子伸手触及青衣的脉搏,眉心不由紧蹙,一股燥热真气融入了他的血液百骸,五脏六腑全部被灼伤,若非强大的内力以及这密室千年寒气支撑,他早已是一堆白骨。
“烟儿。”
亲昵的呢喃溢出,沐小狸惊觉的松手。
是不是他?这个疑问盘旋在脑海。
若是至今还能清晰分辨属于她的气味,那么当初她刺入的那一箭,他肯定舍不得抹去伤痕。
沐小狸扫一眼未动静的白青琳,小心的掀开青衣的外衫。
“松手!”
身后一声低喝,掌风逼近,沐小狸转身接掌,半路想起自己内力被封,立即翻身后仰,躲进寒冰床的内侧。
刚才的解蛊耗费内力太多,十招下来白青琳还未将沐小狸拿下。
纯双拳交手,每过一招,沐小狸越笃定一分,白青琳的外家功夫来自龙家堡。
第十一招,沐小狸体力不支,用仅有的力量拧起青衣的手横档在自己身前。白青琳眸光一厉,手突地改变轨迹,爪风直刺她的心窝。
电石火光,昏迷中的青衣倏地睁眼,只见一道青光一闪,白青琳已在三丈之外。
沐小狸抬眸,只见青衣周边三尺的寒气顷刻间奔命般逃遁,黑发无风自舞,露出一张清冷俊颜,再无半点诡谲之色,双目恢复如常,目光的波影掠过一丝迷茫和黯黑。
“青衣……”白青琳捂着胸口,双目透过一层泪珠绽放惊喜的光。
青衣视线投向她,一顿,目色瞬间黑若千年沉寂的深渊,然后幽暗的眸惊起沉沉坠入永久深埋的过往,如海啸翻天覆地,如何翻覆,不能挣扎而出。
一种阴鸷如毒蛇的窒息感慢慢弥散,犹如一只枯瘦狰狞从地狱爬出的手,一寸一寸钻入肌肤顺着流窜的血液爬向头顶。
滑腻的,森冷的,狰狞的,死尸的,沐小狸的神经这一刻止不住的紧绷。
下一秒,只闻“砰,”的一声,白影如天外奔来的星光,撞向琉璃壁,激起寒气重重叠叠。
撞击声在密闭的空间嗡嗡回响,久久未歇。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重雾处传出的声音彷如一只困兽的低吼,森然如霜。
“我可……可以忍受‘倾城之蛊’,但我绝……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痛苦的哽咽从喉间溢出,决断般再次吐出两个字,“绝不!”
雾气渐散,入目,青衣掐住白青琳的脖子抵在墙面,泛白的指关节一点一点收紧,白青琳的眼珠一点点皲裂,双脚离地,毫不怀疑下一刻就会窒息而死,可她的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平静。
沐小狸屏息静观这相杀相怨的画面,视线陡然落到青衣衣袖滑落而露出的手腕处,终于有证据可以佐证她的猜测。
这位名为青衣的男子的确就是令她师傅烟云剑客断情绝爱久困长白山的“负心汉”。
那么,白青琳就是烟云剑客当年打算隐退之前收入门下的女弟子,他们这场虐恋的造就者。
君临天的故事里只有这段虐恋的前半段,三年之期的转折点只提到烟云剑客的徒弟屡次未能通过考验,自请废去龙家堡继承人的资格,自逐出师门,然后消失无踪。于是,烟云剑客一方面重新选择继承人,一方面让侠士先行打听徒弟的下落,但奇异的是,三天之后,烟云剑客连侠士也联络不上了。疑惑与担忧之下烟云剑客派出龙家堡的弟子满江湖秘密打探,最后得到消息徒弟在某座靠海的村庄。
再见到不告而别的徒弟时间已过半年,当时她正坐在小河边清洗衣服,而那衣服烟云剑客一眼就认出,她人生唯一缝补过的衣服,侠士的。
如被当头一棍,烟云剑客呆呆的看着她一脸满足愉悦的像个小娘子似哼着小调,像个普通农家妇,但当她起身抱着洗衣盆离去时,烟云剑客更觉被闷雷击中,她,竟然怀孕了,小山丘般的弧度,四五个月份的样子。
烟云剑客第一次失去面对的勇气,未敢跟上,却不想有同村人发现了她,以为女扮男装的她对徒弟有意图,立即劝她打消念头。
比如,这姑娘已经许配了人家,人家夫妻恩爱。
比如,这姑娘的相公那叫一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侠义心肠,对这姑娘更是宠得无法无天。
比如,这姑娘的婆婆公公更是对这姑娘满意得不得了,特意从远道而来,一家四口已经在这居住了半年,和乐融融。
一字一句如诛心的箭,烟云剑客游魂般一家一家寻,最后,所有的安抚都被窗户内那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击碎。
那画面里男子信誓旦旦的话还在耳边,如今却为另一名女子遮风挡雨呵护备至。
何其讽刺!
烟云剑客破门而入,她只要一个理由。
面对突然来到的人,侠士面色未改,护着徒弟,以一句“对不起,我喜欢的还是女子”作为这一切的解释和与她之间的终结。
背叛和欺骗的恨意让她失去理智,一剑刺中侠士的心脏,然后折断碧剑,恩情两断。
狗血的,是接下来的发展。
烟云剑客浑浑噩噩的离开,半路却遇上怀孕的徒弟,然后得知这所有的过程,侠士倾囊相授,徒弟倾心相许,心有旁骛,无法通过考验,情难自拔,便自请离开。路遇敌手重伤难愈,恰逢侠士所救。然后寻地疗伤,疗着疗着两人情难自禁,肚子就大了。
徒弟痛哭祈求原谅,烟云剑客只道终生别再相见,否则手下不留情。
话音刚落,徒弟匍匐于地,身下浸满鲜血。更巧的是侠士的父母及时出现,当即指控烟云剑客谋害他们的孙子。
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多行解释,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这场战斗的过程无人知晓,但结果若非中途有人相救二人跳海而逃,烟云剑客的武功会被侠士亲手废掉。
至此,这段孽缘的烟云剑客部分结束。
隐居长白山布下结界,或许更大缘由是闭耳不想听到关乎二人的消息吧。
天机老人得知这段过往后,在结界之外又布下一层结界。
于是,烟云剑客的隐居之地,彻底成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