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朝考这一日,宫里面的消息时不时地传回来,顾怀袖与陈氏一道坐在花园里,听着前面画眉绘声绘色地说话:“方才宫里面得消息已经传出来了,说是咱们二爷再夺了朝元!”
顾怀袖手指掩了一下唇,胖哥儿从顾怀袖这里颤巍巍地走到了陈氏那边去,一下抱住了陈氏的大腿,咯咯笑起来:“大伯、母、母……”
陈氏一下笑出声来:“真乖!”
画眉也停顿了一下,顾怀袖却道:“继续说呀。”
画眉这才道:“前一阵有个侮辱过咱们二爷的会元叫汪绎的,乃是殿试二甲第一,处处与二爷作对,结果这一回朝考出了大丑!人说宣读名次的时候,咱们二爷站在那边跟山一样稳当,还只念了个‘第一名’出来,那个叫汪绎的竟然就站出来要谢恩了,可把人给笑死了,宣读名次的鸿胪寺官大声道咱们家二爷的名字,那汪绎一下就傻了……”
“噗嗤”地一声,亭中的丫鬟们都笑了出来,可以想见那汪绎会是如何尴尬的场面了。
真不知道这人到底多厚的脸皮,竟然会在刚刚叫到“第一名”还没听见结果的时候,就自己走上去了!
顾怀袖摇着头,按着自己的唇角,末了还是笑出了眼泪。
陈氏也笑,只是略带着几分勉强,她幽幽叹着:“二爷果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总算是熬出来了……”
顾怀袖道:“我也替他高兴呢,成亲这么多年,高中那一日,倒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
她不过是实话实说,可陈氏的表情便又黯淡了几分。
顾怀袖眼光一闪,便瞧见了陈氏的表情,于是一下想起了前两日听闻的大爷两名新入房的小妾之事。
“大嫂,近日来似乎有些郁郁寡欢?”
陈氏一听便摇了摇头,强笑道:“我哪里有什么郁郁寡欢?为二爷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见这话的顾怀袖,忽然直接怔然了一下。
她万万没想到陈氏竟然这样回答自己。
顾怀袖问这句话,究其所以,乃是因为张廷瓒的小妾,不知道是她主动给张廷瓒添的,还是张廷瓒要添的,所以准备试探一二,毕竟外头的传言也有误差的时候。可陈氏竟然说“为二爷高兴还来不及”,怎的听着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心下微冷,顾怀袖好似不曾发现这一点点的差错,只将话题一带,“咱们哪儿是说二爷的事情?大嫂可别糊弄我……听闻大爷那边有进了两名小妾,还是原来伺候在大嫂身边的?”
“我怕是不会有孩子了,想着还是要给咱们张家留下香火,不能让大爷绝了后……”
陈氏垂着头,苍白的脸上看不见半分血色,最近几天她整个人都虚弱了下来,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到底还是我不好,我是罪人……早就该给大爷纳妾了,我却一直疏忽了,你没生胖哥儿之前,我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了,幸得而今想起,兴许还不算是迟。”
青黛这边听着,正在调茶的手便顿了一下,她瞥了一眼自家少奶奶。
顾怀袖没有说话,埋头接了画眉端来的茶,才一面揭了茶盖,一面道:“别的都还好,只是我瞧着大嫂近日来气色不佳,别是被这件事给烦扰的,您想想,大爷就是因为担心大嫂你的身体,才……如今大嫂何必折腾自己个儿呢?”
“我哪里是折腾自己个儿?我是为着大爷着想。”
陈氏虚虚一笑,却忽然咳嗽了起来,整张白纸一样的脸上立刻涌上来一片异常的红色,顾怀袖看得心底暗惊。
这几年陈氏几乎都没犯过病了,上官辕这几个月来复诊,都说是大少奶奶心宽,心情好,看得开,所以没有那么多的忧郁事情,延缓着病情,指不定能多活上好几年。
结果现在怎的说坏就坏了?
顾怀袖担心道:“今日来我娘家嫂嫂也忙过了,不如我请她亲自来为大嫂号个脉?”
“哪里用得着麻烦顾少奶奶?来回跑着也麻烦,不如还是请上官大夫来看就是了……”陈氏婉言谢绝,而后却道,“外面日头也晒,我现在有些头晕,便不多陪你们娘儿俩了,先回去。”
“汀兰,照顾好大少奶奶。”
顾怀袖也只能起身相送,看着汀兰撑了一把伞,给陈氏挡住那日头,这才慢慢地从凉亭这边离开。
初夏的天,已然开始热了,荷塘里冒出尖尖的角来,绿绿的一块,破水而出。
待陈氏走远了,青黛便将那茶匙一放,皱眉道:“大少奶奶怎的变成了这样?”
察觉到大少奶奶异样的不止青黛一个,旁的丫鬟之中如画眉者,也是心思通透的,听着方才陈氏那一番话何尝不知道中间已经有了龃龉?
顾怀袖回头便斥了一句:“主子的是非你也敢议论?还不闭嘴!”
顾怀袖想给她找大夫看看,就被谢绝了,之前说什么“真心为了二爷高兴”,顾怀袖之前的话其实指的是大爷小妾的事情,结果陈氏下意识的回答不就正好暴露了吗?
若是按着陈氏的话推测过去,也就是说她心情郁郁乃是因为二爷夺魁,并非大爷房里多了两名小妾。
如此一想,怎能不令人心寒?
顾怀袖进府以来,只对陈氏一人颇有好感,虽觉她懦弱,可好歹还是因为张廷玉与张廷瓒的关系,而亲近于她,甚至还间接牵出长安之事,这才将府中毒瘤连根拔起。
而今……
她微微地闭上眼,正在想事情,却看见胖哥儿扶着桌旁过来,手里拿着一颗大大的玉花生,露出长出来的一点点雪白的牙齿,漏风地喊着:“娘,娘……给你……”
顾怀袖睁眼,看见胖哥儿将玉花生放进自己手里,一副开心的模样。
“兴许,只有顽劣不知世事的时候,才有纯粹的开心吧?”
她叹了一声,将胖哥儿抱起来,便朝着凉亭外面走。
表面上若无其事,这件事却已经刻在了她心底,成为一个小小的隐忧。
最近吴氏闹腾得厉害,不过忽然之间因为那一日砸了黄玉戒指而病倒了,伤口感染,只在床上哼哼,陈氏时不时去看看,至于顾怀袖每次一走近那里,就会被人赶回来。
张英听说这件事之后,只让福伯告诉顾怀袖,说吴氏的病不要顾怀袖管,是老太婆对不起她,府里自然有人照料,让她管好府里的事情就好。
想来张英也是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模样,所以不敢说顾怀袖什么。
如今别看张府人还多,可后院里却有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
“二爷朝考之后,何时回来?”
顾怀袖抱着胖哥儿一路回了屋,便哄他睡觉,谁料胖哥儿一直拿着几只茶杯在那儿玩叠罗汉,就是不肯去睡。
当初还以为怀着他的时候他定然是个安静的,没想到现在竟然顽劣如此。
到底是孩子的天性,顾怀袖开明得很,好笑地戳了他一指头道一声“丑胖哥儿”,又看向了青黛。
青黛道:“现下二爷怕还在宫里吃琼林宴呢。”
新科进士们跟大小考官、礼部以及鸿胪寺的官员们一起吃的宴会,乃是恩荣之宴,怕是还要许久才能回来了。
这一等,就等了好几个时辰。
张廷玉这边只有他一个人进宫,张英并不在陪宴之列,而状元探花榜眼三个一人一桌,其余进士则是四人一桌,同桌的还有一名主席,乃是朝中的大官。
结果张廷玉这一桌,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好运,竟然跟佟国维在一块儿了。
佟国维他儿子隆科多及其小妾,还跟张廷玉有那么一段恩怨,所以状元这一桌的情况就格外古怪起来。
朝考刚过,这些进士们有的落了职,有的入了翰林,张廷玉却是大清独一个的状元朝元同时夺得的人,古往就这一个,今来兴许也不会有了。
张廷玉恭敬地举杯,道一声:“晚辈敬佟国舅。”
佟国维皮笑肉不笑地端酒来喝。
两个人乃是死仇,就是不说话。
那边的康熙正在看热闹呢,最近事儿多,好一阵没笑过了。
他只跟身边的三德子看着张廷玉跟佟国维那一桌,差点笑得拿扇子敲桌子,“还是你主意好,这仇家见仇家,想来他两位肯定心情复杂……说来这一回年遐龄的二公子是多少名来着?”
“回万岁爷话,会试第一百六十三,殿试三甲二百六十一,朝考第五十,授翰林院庶吉士。”
“年纪轻轻啊……”康熙感叹了一句,“这小子今年才二十二吧?庚辰科多人才……”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赶着攀关系的攀关系,拉人情的拉人情,张廷玉这一桌实在是没得拉。
他简直是怀疑康熙联合着张英故意来整自己,怎么偏偏给自己配了这样一个主席?
要他对着佟国维这一张脸,还不如让张廷玉回家抱孩子去。
偏偏佟国维一句话也不说,张廷玉脾气也上来,照样一句话不说。
管你旁的桌子怎么热闹,他们这一桌两个人浑然像个死人。
一直等宴席将散,进士们各自得赏宫花一枚,小绢牌一面,上书“恩荣宴”三字。
小绢牌到张廷玉手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独一份的银牌,拿在手里掂了掂,一旁的佟国维便冷笑了一声:“自负才高,迟早跌跤!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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