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知道里面就一个耳聋的老仆,朗声叫道:“学生徐元佐,求见陆夫子。”
直喊了两遍,那老仆方才出来开门,凑到了徐元佐面前左看右看,方才肯放他进去。
原来他除了耳朵不好,眼睛也已经不灵了。
陆夫子已经坐了客堂主座,案上放着一杯茶,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徐元佐一眼。
“夫子,”徐元佐上前见礼,“学生此来,是有事要禀告夫子。”
“不想读书了?”陆夫子沉着脸。虽然徐元佐是否读书与他并甚么大的关系,他也没有“一个都不能少”的觉悟,只是自己刚拿了人家五两银子,这头就闹着退学,多少让他有些尴尬。
“书还是要读的。”徐元佐笑道:“只是学却上不了了。”
陆夫子摇了摇头:“也罢,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其实你也不用赶着过来,明日去塾里说一声便是了。”
“还是要来给夫子问安的。”徐元佐看了看房子里的陈设,道:“夫子住在此间,真是清苦啊。”
陆夫子被说中了心事,故作清高:“君子忧道不忧贫。你即便不进学了,也要常读圣人书。”
“学生以为夫子不该如此困顿呀。”徐元佐轻叹一声。
陆夫子怒从心起,暗道:这话是当面说的么!你是跑这里报仇来了不成!
“夫子,学生听说尊家已经没什么田地了吧。”徐元佐道:“世兄经营花布,倒是收入尚可。”
“咳咳,夜了,早些回去吧。”陆夫子担心再不赶徐元佐走,恐怕自己会失了斯文,拿茶盏砸过去。
若是砸坏了这瓷盏可就大大不妙了。
徐元佐起身笑道:“夫子有着生员功名,名下优免二石田租以及二丁免役,这若是放出去,每年也能值些银子回来。”说罢,徐元佐躬身施礼,道:“叨扰夫子了,日后若有差遣,学生必当效犬马之劳。”
陆夫子木然起身,看着徐元佐出去,脑中却在想这徐呆子的话。
的确啊,家里如今已经没什么田亩了,每年朝廷优免的田租和丁役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不过要想放出去,这又如何办呢?有谁听说过农户肯投献秀才的?他们要投献也是投献举人老爷啊!
大明的生员俗称秀才,也称相公,举人称老爷,这里面却是颇有深意。生员虽然是读书人,也受国家优待,但在永乐之后,国家安定,生员越来越多,想靠生员的功名当官是不可能的。只有举人才有机会授个穷乡僻壤的教职。
不管怎么说,举人就算是官场中人了。既然人在官场,地位自然不一样。故而大明只有穷秀才,没有穷举人。
即便原本是个穷秀才,一旦中式成了举人老爷,也立刻会有十里八乡的农户带着户籍田册,投献家门,自愿为奴为婢,目的就是借官老爷的保护伞,免去田租和丁役。
尤其是丁役,更胜田租。
说起来,举人和生员的优免额度却是一模一样的,并没有半分增加,所以只能归结于头顶的“官”字光环了。
“荒谬!”
陆夫子只是一想便否定了徐元佐的提议,又有些心疼自己的优免白白浪费,不由更是气恼,已经忍不住想拿还在塾里读书的徐良佐出气了。
他回到屋中,又看了会书,心中暗道:“我明年才五十实岁,宗师说我火候已经到了。去年八月心灰意冷,没有进场,如今想来真是懊悔不迭。自古哪来的场外举人?若是后年进场,时运来了,中得乙榜,或有连捷之望。”
有了赴考的心,陆夫子又盘算起自己的身家来了。
在嘉靖年间,四书五经在书肆中的价格颇低,江南文章之地,更是分银可得。反倒是《三国》、《水浒》之类的闲书,要卖得贵许多。
至于陆夫子要买的时文制艺之书,比之四书五经要略贵一些,却也不过几钱几分便可轻松买到。就算买得多些,一两银子也是足够了的。
不过要想进场,字还得练练。而且进场考试,笔墨都不能将就。笔得是湖笔,以免未尽卷而散锋;墨须是徽墨,以免字迹失了光润,弱了一筹。
科场最怕就是文章过了,却碍于字迹被主考黜落。
如此一来,纸笔墨三样都要花些价钱。
而且入场考试就得要有保人,二两礼金是少不得的。
如此算来怕不得三五两银子。
自己一年也不过收入三五两,除去开销,支应家里,寻常也剩不下多少。
今年算是摊上了徐家子要开讲,额外多了五两,却不幸碰上儿子做买卖折了本钱,又得贴进家里。说起来外人都以为卖花布去北方是赚钱的买卖,但碰上劫匪河盗,或是布价大跌,一样血本无归。
自家就是少了财运,总是富裕不得。
陆夫子越想越有些沮丧,索性早早睡了。
脑袋挨着枕头上,他却又想起徐元佐说的开源之法,朦胧中倒定了个主意:明日把徐元佐唤道学里,索**给他去办。若是办成了,自然是好事,若是办不成,便臊他一臊,好叫少年人知道这世道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