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再等到父亲过完头七,又硬着头皮待了两天之后,便迫不及待返回了北京,走的时候他甚至可以用逃离来形容。
每个人都在哀悼,都在流眼泪,但老穆从头至尾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他知道自己该哭,可就是哭不出来,脑子里全是空的,身体也是麻木的。没有难过没有伤心,只是感觉很压抑。老穆清楚自己这种表现很不应该,他是儿子,这时候应该做出孝子的模样。可是,他怎么也哭不出来,到后来邢叔叔也委婉地批评了他。
“你父亲……虽然教育子女的方式很生硬,但他是个伟大的军人,伟大的人。”
老穆有些诚惶诚恐,他觉得自己没有一丁点抱怨父亲的意思,在社会上打拼了几年,老穆多少理解了父亲,和父亲他们这一代人。自己没有眼泪,哭不出来,他也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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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菡,你和穆总多说说话,把你知道的笑话都给穆总讲讲。”猴三儿说。
诗菡是个二十多岁的小演员,属于外围的外围。据她自己讲,是从北影毕业的,反正这玩意儿谁也不会去当真,就像她这个‘诗菡’的艺名一样,别人也懒得去问她的真名。
自从老穆从家里回来后,猴三儿请他看戏散心便会邀一些‘诗菡’来做陪,老穆倒是来者不拒,看完演出便拉着‘诗菡’该干什么干什么,该怎么干怎么干。
这会儿下面的台子上几个评弹正在唱侉侉调《秦淮景》,曲折婉转缠绵细柔,简直都能让人酥到骨子里。同样的曲调,《秦淮景》传唱于扬淮一带,北方则有名曲《探清水河》。但包厢里三人此时显然都听不太懂里面的柔情刻骨。
老穆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在人生最需要流泪的时刻没能哭出来,这让他有很大的挫败感。自己对自己的失望,情绪混乱后的麻木,难过却悲伤不出来的压抑,把老穆填充成了一具不知所措的肉体。
老穆需要情感宣泄点,他需要在事情过后有一个情绪的引子。
这种戏园子会的节目编排很乱,根本没什么章法,接下来是一段京剧老生清唱《野猪林》。台上演员只是唱了整出戏的一小部分,林冲被发配沧州草料场雪夜酒归的那一段反二黄唱腔《大雪飘》。
“……彤云底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英雄末路,令人心碎。
“……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无情未必真豪杰。
“……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锄奸。”浅吟低唱,遍被悲凉。
“……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诛尽奸贼庙堂宽!”切肤之痛,哀毁骨立。
“……埋乾坤难埋英雄怨,忍孤愤山神庙暂避风寒。”
猴三儿和诗菡听得索然无味,扭头看去时,老穆却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的悲伤,弥漫在整个包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