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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桐路过她的时候,拍了拍她,“你的情况我知道了,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郭东篱,以后处的常了,再慢慢了解了。”顺便又介绍朱谷雨,只说了名字,多余的一句没提。
越是没提,越是证明娘娘对她们熟悉。
绕过娜仁和爱兰珠,林雨桐站在一个极为亮眼的姑娘面前,这姑娘十五六岁,雪白的肌肤,乌黑的秀发,养的极其精致,那福身的动作做的也极为漂亮,露出衣袖的手指,饱满纤长。什么是眉如远黛,什么是鬓如青山,这姑娘就是了。
她一开口,那声音如黄鹂初啼,那般的婉转动听。她面含浅笑,语气轻柔,“学生刑沅,见过先生。”
刑沅,陈圆圆,这便是陈圆圆了,果然是极美的。
林雨桐看了她一眼,就叫她的名字,“刑沅?”
是!学生在。她抬眼迅速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羞涩的马上垂下眼睑,微微一侧脸,不与人对视。
这般羞怯的模样……林雨桐直皱眉,她认真的看她,“刑沅!”
是!
“抬起你的眼睛,跟我对视。把你的腰挺直了,之于女子而言,温柔和顺是美,挺拔自信亦是美!你若是本性温柔和顺,那只管温柔和顺,可温柔和顺,不是站在人前要避让。你避什么呢?来做女官,那就是要站在人前的。尤其是要站在朝堂上!迄今为止,站在朝堂上的女子,少之又少。你想象一下,你刚才的样子若是站在朝堂上,像话吗?若是左良玉将军站在金銮殿上,也是那般模样,可行吗?你的第一课,把腰挺起来,头扬起来,眼睛正视别人,你把这些学会了,你才能进行下一课!”
刑沅顿时便红了脸,一张美人脸像是被红霞笼罩了,眼里马上起了水雾,我见犹怜。
林雨桐叹气,低声说了一句,“孩子,你被人教坏了!”
刑沅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后。
林雨桐哈哈就笑,“这才对吗?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怕什么呢?像是刚才那样,出宫去人家问你,皇后长什么模样,你都说不清楚!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不怕!”说完,揉了揉小美人的脑袋,“坐吧!没事,别慌。”
可这怎么能不慌呢?皇后必是知道,自己被训练了四五年,就为了能把自己送进宫的!宋家花在自己身上的银钱堆山填海了,他们请来的嬷嬷就说了,要培养出一个千娇百媚能惑君王的美人来,那是非银钱不可的。
洗漱得是牛乳,最贵的护肤之物,别人得一小瓶是在小心的擦脸,自己是一天一瓶,早晚要擦拭身体的,从脸到身上,从手到脚趾,每个地方都得确保完美无瑕。
这么完美了,可进宫来,皇后没说别人的不足,却先点了自己的缺点。她都懵了,这跟嬷嬷们说的可不一样。感觉到了这里,好似最没用的就是容貌了。
她看向边上那个同样长的极好,只是保养的不如她好的姑娘,她进来的时候就问过了,她叫董白。董白说话冷的很,极其傲的人,用嬷嬷们的话说,就是越是自卑就约会傲气。这种人必是有个不如人的地方的。
这会子就听董白说,“……学生就想不被人欺!”
那她应该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吧!
就听娘娘问,“你是一个人进京了?还是你母亲跟着你一起进京了。”
紧跟着她就听见董白说,“学生自己一个人进京了。”无端的,她从这些话里听出了董白的紧张。她必是有什么怕娘娘知道的事吧。
然后娘娘再没问别的,又去斜后方那个也长的好看的姑娘那边去的。那姑娘穿的不是最好的,但是来的时候在门口瞧见了,该是她哥哥送她的吧,在门口叮嘱许多话,她的荷包里还装了好吃的梅子分了一个给她。她叫吴香儿,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是的!吴香儿——李香君,是个叫林雨桐格外意外的姑娘。因着父母活着吧,不富的家里也是把她千娇百宠的。家里有哥哥,也都是入军营的年纪了,显见的是家业有人操持。她的一双眼睛干净的很。
林雨桐就问说,“你为了要做女官?”
吴香儿愣了一下,就道,“学生的爹娘哥哥,都说学生聪慧!学生在巷子里的女子学堂上过两年,先生也夸也!后来爹爹就说,先生都夸聪明,那必是聪明的,就花银子一直供学生去女子学堂念书呀……一直念一直念,学费可贵了,花了那么些银钱,我不来考一下,就觉得对不起我家花的那么些学费呀?没考上,我就真不念了,回去我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若是考上了,我爹的银子也没白花呀!”
她嘴嘚吧嘚吧说着,压根没发现,偷吃蜜枣的枣泥还在牙齿上沾着呢。
林雨桐就问说,“你爹是东林党人,东林党人,很少赞成女子抛头露面的!”
吴香儿尴尬了一瞬,“我爹说,以前都说东林党是对的,那就得跟人家一样,这么着不犯错。如今,大家都说皇上和娘娘是天上的星宿,那必然更是对的!那就得听皇上和娘娘的。”
说不上是投机者呢,还是愚拙之人。
显然,每个人的出身和成长环境不同,在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了直观的体现。
她叫这姑娘坐下,又叫了娜仁和爱兰珠起身,给她们认识了一下。知道这两人汉化都说的不利索,字更是写不了几个,但基本都能听懂,那就暂时不管了。
她转到前面,“如今是十一个人,安南怕是还会送人过来,只是应该在半路上。所以,人数齐全的话,也就是十二人。外面呢,对选你们出来,议论纷纷,说是给太子选妃之类,谣传很多。你们现在来环顾你们的同窗看看,这是按照选妃的样子选出来的吗?”
除了吴应莺、刑沅、董白,其他人都不是。有穿着劲装来的,有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裳来的,还有偷吃的,各有目的,但都跟选妃无关。
“如今给诸位一个再选择的机会,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或是将来不想站在朝堂上的,那么,可以选择退。不要有顾虑,人各有志!出门后,会有重礼相赠。”
刑沅的手心攥的都直冒汗,不是为了选妃的!不是为了选妃的!那我留下能干什么呢?可这一出去,人家不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吗?
她没动,不会动了,就听娘娘说,“好!那都是自愿留下来的。留下来,那你们注定就会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不一样的路,什么样不一样的路?
自己被宋家带去教养的时候,他们也说给自己一条不一样的路。可路的尽头是什么,谁知道呢?就像是自己这样的,宋家笃定的说,只管去,便是不能为太子妃,迟早也要飞上枝头的。
可这枝头跟她们说的枝头全不是一回事!自己学的那些东西,怕是在这个地方用不上。
皇后没多说,只说第一天的任务就是,想好两年后你要干什么。想好了之后,写出来,下午的时候要收的。
然后皇后走了,留下她们就在这学堂里。
这意思就是说,她们得在这里呆两年。这里不要求住宿,如果觉得回去更方便的话,每天都可以回去住。如果觉得不方便,那就住在这里。这里有寝舍可以用。且每月都有不少补贴,除了衣服有供应之外,女子所需的很多琐碎的东西,这里都给提供。吃饭,一日三餐都能在这里免费吃。哪怕晚上回家去住,可以早点过来用早饭,晚上走之前,在这里吃晚饭也行。便是银钱,每月也有一两,足够他们零用了。
方以慧想干什么,大家都知道,她简明扼要的写完,就继续去书架那边翻书去了。
朱谷雨的要求也简单,我要做女禁卫统领。
娜仁戳了戳她前面的左娴雅,“你呢?你要做什么?”
左娴雅回了一句,“想去律院。”
去律院做什么?
左娴雅没回答,心里想的却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五代同堂却坚持不分家?律法明明没说这么不对,可为什么都愿意听宗族家法的,却不去看律法怎么说的!
而杨宝瓶想做的是:我要成为我祖父的上官。
晚上收回来的时候,林雨桐都笑,这些孩子回答的问题千奇百怪。但总的来说,依从本心来的姑娘,那都是实话实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郭东篱说,她希望跟自己学习武艺,将来能策马疆场。
吴香儿说,她想要做女先生,免费收大一些的女孩子,教她们念书。
娜仁和爱兰珠这两个的没看,她俩的没什么太大的价值,他们必是要回各自的地方去的,这是不用说的东西。
只剩下那三个,编造假话的。
吴应莺说,她想进娘子军,做女将军。
林雨桐‘呵呵’,这假话说出来,是要兑现的,孩子!
董白说,她想去织造局,把她家是苏绣世家的事又拿出来说事,写的挺叫人感动的,可惜,这是假的!还没有那句‘不受人欺’来的真实呢。
刑沅呢,说她想一辈子留下自己身边。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了!想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好的!没问题,一定会叫你一辈子在我身边的。
于是第二天,她先找刑沅,“宋家培养你,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刑沅蹭的一下站起来,“先生——”
林雨桐面色严肃,“他们希望影响朝政,希望有一美人在君王的身边,替他们说话。你是读过书的,他们教你读书,教你诗词歌赋,教你弹琴唱曲,可有叫你知道,历史留名的红颜,都是什么样的下场?”
刑沅白着脸,缓缓的跪下。
林雨桐没叫起,只道,“你呀,回去得好好看看史书。看了就知道,王朝的兴亡,总少不了女人的身影。帝辛性情刚猛,好自用,而后亡国,于是,妲己便成了妖;周幽王攻打褒国,褒国战败,褒姒被献给周幽王,美人在怀,周幽王宠爱非常,在褒姒生下儿子之后,周幽王要废黜了王后和太子,立褒姒为王后,褒姒的儿子为太子。可褒姒这王后,以及她儿子这太子之位,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一生的荣耀,烽火戏诸侯,西周灭亡,而后,褒姒的儿子被杀,褒姒被戎狄俘获,自此失去踪迹。与她们一般的女子,史书上多的是,夏之妹喜,晋之骊姬,都是这般的女子。这些女子,真去问她们,她们必是要说一句,身不由己的!而你呢?你现在是身不由己吗?我跟你表个态度,在你眼里,如宋家那般的人家,便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掌控你的人生你的生死。可在我的眼里,在皇上的眼里,在太子的眼里,宋家那边,其心可诛!进献美人?这是把太子当做好|色之徒?还是让你引诱太子为他们谋利?太子之于这个天下是何等重要!他是天下人的太子,是天下的储君,为了私利而行此下作之事,你以为我能容他!别说我儿是太子,便是天下任何一个母亲,在面对刻意算计她儿子的女人和势力的时候,都不会留情!”
刑沅抬起头来,“不……娘娘……我没有……”
“你没有!那他们培养你,又为了什么?将你送到太子身边,只是怜惜你,只是想巴结太子?”
刑沅无话可说,“先生,我……”
林雨桐的语气和缓,叹了一声,又道,“容貌好,不是错。可若是因为容貌好,让你陷入棋子的境地,这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史书上,以‘媚上’而丢命的美人比比皆是……你又是怎么敢真就这么进宫,且在昨天我点了你之后,还不警醒呢?”
刑沅抬头看着林雨桐,“我……先生,我不会……不会其他的了……除了这些之后,我不会其他的了!”
不会没关系呀!我教你。
“好!先生,我学!我学。”
“有件差事,你跟着去办吧,我叫朱谷雨陪着你去。给你们一月的工夫,办完即回!”
好!我去!我去!
于是,刑沅就被带出了宫,办差去了!这一趟,是直下江南。
刑沅遮着面容坐在马车上,从属于宋家的阔朗的宅子面前过。朱谷雨坐在她的边上,低声道,“跟你一样,被宋家豢养的女子还有不少。你是好运,被养着往宫里送的,可其他的,却不是!她们被养的,以后怕是不能生育了。你知道我原本是什么人吗?”
不知!
“我娘原本是勾栏院里的,后来生了我……我们很幸运的,被娘娘安置了。朝廷几次三番,叫好好安置我们这样的孤儿……可其实呢?还有好些大户人家,趁着乱劲,以做善事的名义,挑了很多孩子去养,宋家就是其中之一。这是最近,因为你的事,娘娘叫人查,才有了这么一些端倪的。宋家的不法之事,究竟有多少,还正在查……不过,娘娘的意思,这般大胆的人家,不该留了。”
刑沅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不能留了?”
是!
刑沅攥着衣角,紧跟着就说了一句,“宋家大房二房不和,大房没有嫡子,想过继三房的嫡子……二房的是长孙,大房偏偏不选!要找证据,容易,找二房!二房的太太管过几年宋府中馈,对府中事务极为熟悉!她偏又胆小,只要将人带出来,吓唬几句即可。”
朱谷雨挑眉,第二天,果然叫人把那位二太太给邀出来了,她叫刑沅去,“你去吧!我不了解人家,也不会说江南话。”
然后她在外面就听到刑沅轻声细语的,“……我是请假回来的,得了信儿了,必须得报信来!您对我多有照料,再则,宋家必有人来担罪责,我就笨想着,大房无嫡子,真要获罪了,只获罪一支……若不然,子子孙孙怕是都难了。”
“大方犯的什么罪呀?”
刑沅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才杀了二十八个人头,那都是叛国的!后来不是一直查有没有跟大清暗地里做生意的吗?”
犯的是这个要命的勾当吗?
刑沅一脸的心有余悸,“是啊!要不是如此……我也不会以祭奠亡父亡母的名义回来了!您家帮过我一场,能还的人情就这么些了。请太太千万早做决断吧!大厦将倾,走脱一个是一个,是吧?”
是呀!是啊!我知道了,我得赶紧回去!
于是,第三天,宋家二房检举说,大房通敌叛国,于是,衙门名正言顺的围了宋家的府邸。
可宋家大房到底有没有通敌,谁也没证据,谁也没敢说是,但是二房信誓旦旦的说有!那就先收押,慢慢的审吧!
刑沅再没露面,上了船,一路朝京城而去。
站在船头,此时的心境突然跟两月前来京城的心境截然不同了。那个时候,是畏惧的,是欣喜的,是期盼的,是不安的!而此次,看着那般的宋家,真就因为自己而轰然倒塌,这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
讨好一个男人,为了得到的是什么呢?是特权。
偏宠你,而后你所求的,他应承了,仅此而已。
可权利只能通过男人得到吗?不是的!
她回来了,站在林雨桐的面前,这次没有卑躬屈膝,没有不敢对视,就这么站在你面前,瞪着眼睛跟你对视。
林雨桐挠头,该夸吗?“你是等着我夸你吗?”
又错了吗?
是的!你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了!你的处事手法,怎么说呢?只能在特殊的情况下,用特殊的法子的时候,才能用。
林雨桐没急着说她,“你先回去歇息两天,不着急。”
是!
等人走了,林雨桐召见了仇六经,“你这差事,你想过将来交给谁吗?”
这哪里是臣能想的?您说交给谁,就交给谁。
“我给你个女学生,你每日带她半天。”
就是您收的那些孩子?
嗯!
仇六经一脸的为难,“娘娘,我那边的事……有时候得有些不择手段。”
林雨桐就看他,那你以为,循规蹈矩的人我会往你手里送?
是啊!她突然发现,这个刑沅,在一张人畜无害的美人脸的后面,藏着另一张没有释放出来的面孔。
不过想想也正常,美人若是只美而无脑,她是怎么从一个孤儿,到半生辗转于数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之手依旧能活到最后呢?
这样的人,其实不好教,一个不小心,她容易脱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本来打算更新一万两千字的,结果这会子写不成了,下面喊着叫做核算,先到这里吧,回头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