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昨晚的一切都好似远去了。真要下这样的决定,他又犹豫和胆怯了!这其实是违背自己所受的教育的!将心里那点念头压下去,他又想,先用这笔钱把这个窟窿填起来,而后在江南找两家支持自己的人。这点钱,对于江南富商而言,叫事吗?
这么一想,觉得很不必受昨晚事件的干扰。于是赶紧出门,在外面吃了顿饭,再到会馆的时候,众人都很热情,有些还带着几分惭愧。掌柜的一脸的笑意,“您看……早早的就打发人送那么些银子……这账目还没盘清呢,您也太多心了。”
是啊!是啊!太多心了。
张溥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昨晚那两人替自己把银子还了吧?那这是给自己自由选择的权利吗?没有呀!他们是一边说给自己选择的权利,一边把自己逼到了墙角。
就像是昨晚那人说的,有些事是经不住查的。这查来查去,发现给自己结账的是个满清的探子,那自己不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对着掌柜的笑了笑,“只要确实还了,那我就放心了。”从里面出来,他直奔一处不打眼的民宅,一到门口,门就打开了。在正堂里看见了昨晚的那两人,他除了知道那个年纪大些的是石羊之外,这个年轻的,他并不知道是何人。
李承庚脸上全无笑意,指了指凳子,“坐。”
这姿态比之昨晚,便显得有些桀骜。
张溥坐过去,问说,“先生何意?”
李承庚轻笑一声,“我知道先生之能,黑白颠倒,只在一念之间。有些事不做实了,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未必不能鼓动一些江南大族替你认下这笔钱财……张先生,江南那些人,暗地里支持你,这个会有。但是,若是知道你被皇上和皇后盯上了,他们可不会跟你继续掺和。他们爱惜羽毛比你更甚,论起聪明,他们比你聪明何止百倍。所以,张先生,敬酒给你,你就端着。别想着左右逢源,你没那本事。现在,事情已经办下了,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接下来,你该干什么,就得听指令了!我们皇上,是个仁君。但我们皇上,跟大明的皇上有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真杀人。你们的皇上杀人有顾虑,顾虑什么呢?顾虑太多的读书人那张嘴……可我们的皇上,不是太在乎!”
张溥知道,他是一步一步的被逼入了死角,不从不行了!
李承庚看他,“好好办事,用心听话,自有好处。你要的,大清都能给你。所以,你那些手段,得收起来了。在大清你那一套玩不转的。”
张溥晚上一个人大醉一场,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嚎的。但转脸,他还得去办事。他的家人,已经有人去接了,会顺利的送去大清。而他得鼓动更多的读书人,跟他一起去大清。
可是,这是很难说服人的。这些读书人大部分都是官宦世家出来的子弟,家里族里老老小小,有些人家数百人之多,合家聚族而居,这都能迁走吗?
他是这么跟人家说的,“人先走,未必一定得用本名。只是学社出事了,你们不想参与了,而后出去游学了,仅此而已。等时过境迁了,再跟家里联系也是一样的。”
张溥很聪明,他选人是有针对性的,像是张采,能叫他去吗?不能!此人倔强,且说话耿直。自己要敢这么说,他直接就会当面训斥,且声音还小不了。
像是方以智,能找此人吗?也不能找。因为他家世太过于显赫,且家里真的什么也不缺。他单纯的就是因为所谓的抱负理念,才来入学社的。太过于单纯和简单的人,他可不敢要。
此时,找的就是那种官场郁郁不得志的,是那种家境不算太好,善于四处钻营的。他们入学社,大部分原因都是希望在这里结识更多的人脉,官家的公子哥,认识了,结交了,依托私交,指望人家家里那些当官的提拔一二,他们求的是这个。
他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像是他的先生周延儒,哪怕还做着官,那又如何,有更好的前程,为什么不奔一奔呢?
桐桐在宫里,每天都能收到消息,张溥都拜访了谁,她在宫里知道的一清二楚。
一整个冬天,张溥都在做这件事。这人高明就高明在,他找过的人,不知道怎么答复他的,但是没有一个人跟朝廷告发说,此人在四处活动,说服人往大清送人。
没有!没有一个告发的人。
过了年,石羊就要走了。陆续离开京城的人员名单,桐桐手里也有。两人都不动声色,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石羊跟着李承庚,看着身后的京城一点点远去。皇上再没见自己,这代表着何意呢?
心里难受吗?难受!
眼看就要出关了,今晚上歇在客栈里,明儿就得离开大明了。他怅然的歇不下,店小二送了热水来,人走了,桌上却留下了一份信。
这是什么?谁写的?
他把门从里面插|死,把信纸展开,而后面色就不由的复杂了起来。
这封信是皇上写的。皇上说,朕至今能想起先生自请去辽东的情景,谁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了。但是,朕并不怪你。朕知你的苦,更知你的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朝夕相处,而皇太极又并非昏君。你心有维护之情,朕尽知。
又说,你在京城那么久,朕和皇后不再见你,并非不想见你,实是不想难为先生。先生之纠结,朕感同身受。朕给你这封信,就是怕你带着愧疚之心离开!
皇上在信上说:先生是大明的子民,不妨碍先生去做大清的官。不管先生身在何处,做的事只要是有利于天下子民的,那先生便永远都是大明的秋山先生。因而,先生只管坦然便是。
皇上还说,朕说过,对天下子民,朕一视同仁,无论汉蒙满。而朕今儿亦是告知先生,辽东朕必是要收复回来的,这天下一统,朕一定能做到。先生只以替朕牧守子民之心去做事。办事,便无对不住君上之说。
在信的最后,皇上说石家祖坟祖宅祖地,一直着专人打理,不会因先生之改变,而有所改变。千万不要以此为念。等将来天下一统,朕还在宫里设宴,请皇后亲自下厨,做几道菜,朕还想跟先生把酒话天下。从今而后,你在东北,朕在京城。朕会想念先生,会告诉太子,曾经有那么一个赤诚君子,为了大明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在辽东苦寒之地,坚守十年不曾背叛。朕得叫太子知道,性情中人,最动人之处就在于,他有情。有情之人,可托付生死!
信一读完,他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京城的方向叩首。
这封信的字字句句都直戳胸口,一句性情中人,把所有的罪过都掩过去了。
有情之人,可托付生死!
有这句话,岂敢心中不存大明。
皇上啊皇上,愧死我也!
石羊不知道,关于他的很多消息,要比他本人早一步到达大清的皇宫。
虽不能证明石羊有问题,但从他跟林家的交往来看,有些事还是需要谨慎的。
皇太极把消息扔到火盆里,问亲随道:“那个跟石羊有交往的道士呢?”
在呢!一直在道观里呆着呢,并没有离开。
“此人可跟谁有过联络?”
那倒是没有!是个真道士,看相算卦很准,每天都有不少人排队求卦呢。
是吗?会算卦呀?!
是!
皇太极就想起石羊当初的话,他说,他是听一个老道说,帝星亮于东北才来的。
帝星亮于东北?这个话,十多年前他还信,而今,那般的大明,他看不到璀璨的帝星了。
于是,第二天,在道观里,皇太极见到了这个老道。
老道愣了一下,而后叹气一声:“陛下,您可信气运?”
这东西虚无缥缈,心里不信,但嘴上得说信。若不信气运,自己怎么能说是大清的天子呢!
他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老道:“道长这是要跟我讲气运?”
老道点头,“纵观历史,王朝二三百年,便是极限。说实话,早前的大明,依然是垂垂老矣,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你们不信什么天相不天相,但依照规律而言,它确实该亡了!而此时,恰逢东北出一雄主,比之林丹汗,东北的威胁更大。所以,叫任何人看,都是大明将亡,东北大兴之势!”
那如今呢?气运变了吗?
老道沉默了,而后摇头,“老道看不准了,帝星偏移,照四方九州,您说怪不怪……”
皇太极骇然,照四方九州,岂不是要一统这天下。
他问说,“帝星何在?”还在东北?
老道不解的不就是这个,“起于东北,朝大明偏移……多的老道解不了,只知道,大明与大清,终是会不分彼此的……”
皇太极叹气:果然,大明那位皇帝——是亡我之心不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