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也是不够御寒的。
萧山微微蹙眉,走上前去,低声道:“不是给你送去了三箱衣物,怎么只穿着这么薄的一件衣氅便出门了。”
玉珠抬头看见了萧山,便向他鞠礼道:“大哥,您回来了。”
这一句“大哥”从她粉嫩的樱唇里吐出,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生分,听得萧山的心不由得在寒风里又转凉了几分。
看着萧山的面色微微一紧,玉珠倒是温婉地一笑道:“大哥送来的衣服,我都很喜欢……过段时间,再穿吧。”
这话里的意思,萧山琢磨了一下,便听懂了。
玉珠是在三个月前被王家休离的,而就在一个月前,玉珠的前夫王昆病重。
按着大魏的习俗,妻子当为病弱的丈夫祈福,还要远胭脂,不能身着艳色。自己送去的那一箱子衣服,虽然格调典雅,但是颜色却不够沉肃,而玉珠此时通身的黑白色,俨然是在为那快死的王昆祈福呢!
想通了这一点,萧山的嘴角紧紧一抿,想要说些什么,可临到了嘴边又全都咽了回去。只是将自己马车上的一边备用的黑色狐皮外氅取了来,递给了一旁的珏儿道:“去,给六姑娘换上,这么冷的天,只让她穿这一点出门,你是忘了该怎么做差事了?”
珏儿是玉珠从萧府里带出去的,对于这位一向不怒自威的萧家大少爷也是敬畏有嘉。听了他的吩咐,立刻接过了外氅,替六姑娘披挂上。
幸而六姑娘一向善解人意,虽然看着那件男试的外氅略微一犹豫,到底是没有当着下人的面卷拂了萧山的好意。只虚虚地披在身上便入了后院。
萧山知道自己的六妹虽然寡言少语,却从小便极为谨小慎微,六岁时入了箫府时,毕竟已经有了自己亲生父母的记忆,知道自己乃寄人篱下,不可与另外两个萧家的小姐同日而语,所以处处都谦虚忍让。
可是这一次,是她出嫁后第一次回到萧家,却只能从仆役出入的后门入府,着实让萧山心内不大舒服。
“哪个混账当的差?怎么让玉珠从后门入府?”见大少爷冷下了脸面,后门处当差的仆役们都有些着慌。
倒是六姑娘清亮温婉的声音替他们解了围:“是我叫车夫带后门停的车,如今府内事多,从后门入内也方便些。”
萧山敛着浓眉看着她,最后没有说什么,挥手示意仆役们退下,又唤来了府内的小丫鬟引领着玉珠先回到她未出嫁前的闺房里净面换衣——西北到了晚上风沙甚大,玉珠的那辆简陋的驴车显然是四面透风的,在用饭之前,自然是要好好梳洗一番。
待闺房的房门打开,跟在玉珠身后的珏儿微微惊叹了一声,等到小丫鬟打了温水,又取了衣服放在榻上转身出去后,她有些掩不住惊喜地说:“六姑娘,这里简直跟您出嫁前的布置是一般模样,就连您绣了一半,放在笸箩里绢帕也好好地放在那呢。可见,老爷和夫人还是疼爱六姑娘您的……”
玉珠立在屋内,也细细打量着四周的帷幔摆设,这间屋子是她住过八年的。按理说应该闭着眼都能记忆起这里的桌椅布局。可是现在再站在这里,却有些恍如隔世,剩下的也不过是记忆里仓促出嫁时满眼的红色而已……
而今出嫁时红烛朱幔皆已经撤下,又恢复了昔日模样,留着这屋子的人,也算用心得很。
珏儿也恍惚想起了当时的伤感,正想宽慰六姑娘几句,却见她已经早就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泰然,也不急着洗漱,反而转身打开了屏风后的拢箱,翻找了好一会后,终于翻检出了一个压在衣物下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包裹着的是一整套的雕琢玉石的器具,只是那工具都老旧得很,一看就是新物。
翻检到了这包袱,玉珠的脸上倒是浮现了几许真心的笑意:“总算找到了。”
就在这时门外便传来脚步声,高扬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六妹,你可回来了?”
说话间,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招呼也不打地直闯进了屋内。
来者正是萧府的五姑娘萧珍儿。算起来,她与玉珠乃是同岁,芳龄十六。只是生日比玉珠大了二月而已,至今尚未出阁。这位萧家正宗的小姐与萧玉珠一向亲近。
当萧珍儿满脸堆笑地入了屋内,看清了眼前的久违的六妹时,着实愣住了。
想当初玉珠初入府中时,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娃娃,穿衣做派与西北大院里那些个流淌的鼻涕的娃娃们大相径庭。萧珍儿到现在都记得,那个被祖父抱下马车的小姑娘身着一身高高束腰的黛粉色纱裙,外罩着一件宽袖的小衫,长长的头发并没有抓成发髻,而是柔顺地垂到腰间,手腕上套的也不是小女孩寻常看到的银镯,乃是一串雕刻有花生的玉手链,套在那白嫩纤细的手腕上,愈发了润泽通透。
这哪里是孤女,分明是王母身旁的小仙女下凡了嘛!
不光是她这个还没有什么见识的孩子,满院子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这个骤然降临在萧府的精雕细琢的女娃所吸引。
这种种震撼细处,就算时隔多年,萧珍儿仍然记得清楚,以至于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总是不自觉地在穿衣打扮上都是处处模仿着这个六妹。
而这六妹也懂事,她入府时穿的那件样式别致的纱裙,还有那串花生手链在她入府不久后,便被她主动地送给了萧珍儿,小孩子的情谊原本就比成人来得容易,这等善解人意的孩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生喜爱之情呢?
从那时起,萧珍儿真心实意地接纳了玉珠作为自己的妹妹。
可是少女的天性里又总少不得天然而微妙的攀比。
虽然她对于六妹被夫家休离的遭遇满是同情,可听闻下面的丫鬟说六姑娘一身寒酸的素黑,只坐了辆驴车从后门回府时,心内在微微唏嘘的同时,又有了些微的优越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