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个’的名字是我不能说出来的。我属于夹层,我能够说话,是因为故事给了我声音,故事需要我的声音来丰满故事,但这不代表我什么都能说。我只能告诉你,‘那个’是不同的,特殊的,它代表一个接近神明的词。”
薄野翎微微皱眉“你能说得更清楚些吗?”
“这么说吧。”那个声音说“如果你是‘那个’,那你在这里,也是故事的一部分,你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能达成。”
“你是说,我能找到早织?”薄野翎试图整理那个声音的话,理出其中的逻辑“可是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找才好。”
“你真的好笨,这难道不是一句话或者一个想法的事吗?你能来这里,能见到我,我们之间有这样的对话,说明关于故事的真相是对你敞开的。它在引导你,或者说它在利用我的声音告知你一些小秘密,这也许就是我的声音存在的意义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个被世界眷顾的‘那个’,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好,那要你何用?”
“诶?”忽然就变得没有用的薄野翎急忙问“什么呀,我真的不明白。”
“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既然你是‘那个’,那么就说明故事是爱你的,为了使故事动听,请你至少做出温柔冷酷严肃活泼的标准态度来,好吗?”那个声音严厉地冲薄野翎说着“不要总是很好说话的样子,难道碰到了点什么事,你还打算朝世界外面的人撒娇求帮助吗?”
薄野翎被那个声音莫名其妙的话糊了一脸,她混乱地思考“你说,世界外面的人?”
她恍惚记起母亲也曾跟她提过。
“嘘!小声!”那个声音忽然放低了音量“你知道的,以我的身份,很多事情不方便当面说,要是你想知道什么,就趁哪天出了什么惊天动的事,故事不得不把所有目光集中过去,你再悄悄来,我悄悄告诉你。”
“啊?”薄野翎迟钝地点头“这样吗?我记下了。”
薄野翎思考了一下,又突然发现旁边的巫部结衣已经好一会没有发出声音,她刚有些慌张,想摸索向巫部结衣的方向,就听见那个声音接着说道“你怎么了?你在找你身边的那个人吗?不用担心,她就在那里,只是她是无法听到我们的话的,你得明白,有些事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
“普通人……”薄野翎呐呐地重复,然后疑惑地问“你是说你不是普通人吗?”
“嗯?你的问题很有意思。”那个声音颇有兴致地说“难道你以为讲故事的只有一个人吗?”
“等等等等,你让我很乱。”薄野翎做出制止的手势,然后皱着眉开始努力思考“以前有人和我说过,树上结出的一个故事就是一个世界,我以为故事能和世界划等号。可你说不止一个讲故事的人,是说不止这一个故事吗?我有点不太明白故事究竟是说什么了,我一直以为是一种经历或者冒险,可你们还在说一些我不太明白的话……”
薄野翎忽然想到了梦境里的王子和公主。
“不明白吗?”那个声音满是无所谓“那就不明白吧,没关系。反正你知道的,不管故事里出现了什么谜,到最后肯定是要公布谜底的,不会猜谜就不猜了,多伤脑袋呀。”
薄野翎迟疑了,没有说话。
“不说这个了,对了,你是来找人的吧?”那个声音语气一转“你在这里是找不到的啦,虽然没有名字和故事的人都在这里,但你在这里是找不到的。你要往夹层更深的地方去,去到神弃之地,也许还有可能找回你的朋友。”
“神弃之地?”薄野翎皱眉。
“嗯,就是被神明抛弃的地方,你知道神吧?就是在外面的那些,说不定此刻正注视着我们呢。嘘,我们小声点,反正你的朋友如果在夹层,很有可能就在神弃之地。在那里的家伙都很悲惨,我们作为社会构成,还有一点作为背景出现在故事中的机会,但在那里的家伙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说你的朋友死了,其实真的没有开玩笑。你不要以为世界上被夺走名字和故事的人就你的朋友一个,其实多着呢。那些悲惨的家伙,原本都活得好好的,当然也有活得不那么好的,但总归是活着,可是突然有一天,她们就被挤出了身体外,身体归了陌生的外来者,名字和故事也全都被夺走被改写。”那个声音唏嘘道“她们什么都没了,感情记忆名字故事,灵魂也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团,从此再也不能出现在故事中。”
薄野翎沉默了一下,她想到了精灵女王“所有失去名字和故事的人都会到夹层吗?没有例外吗?”
“有啊。”那个声音坦然回答“有一种人就不会,因为还被故事需要。”
薄野翎揉了揉头,脑袋里一下塞满了太多东西,她感觉有些疲惫“那么,我该怎么去神弃之地?”
故事的夹层里没有风,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巫部结衣感觉自己已经站在原地很久了,可是她一阵阵的晕眩,意识恍惚得不行,无法说话也无法移动,耳边好像有交谈声,可是听觉的神经像是被什么麻痹了一样,什么都听不清。巫部结衣的意识很乱,但她还死死地在心里记着风见早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引发起的感觉还在强烈的迫使着她,让她在一片混乱的意识海中挣扎着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去。
等稍微能清醒一点的时候,巫部结衣发现自己已经在行走了。
一片黑暗的前方有个人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的往前走,相握的手传达出温热的安心感。巫部结衣在还未褪去的那点混沌中控制不住地叫了一声“小织……”
前面的声音很快便轻柔有力地回复她“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早织了。”
不是小织……
巫部结衣按捺住心里蔓延出的失落,调整好状态后继续跟在薄野翎身后。
薄野翎无暇估计巫部结衣,她一边数着数字一边往前走。她听了那个声音的建议,往夕阳落下的方向走一千步,她在一片黑暗里分不清方向,但还好那个声音引导了她前进的方向。现在她已经走完大半路程,虽然心底仍不明白为什么走一千步就能到夹层最深的地方,但还是认真数到了一千后停下来,她认真地按那个声音的嘱咐念道“故事开始了,请给我一点光。”
黑暗里忽然点起了一束微弱的光。
小小的光点从薄野翎指尖脱落,薄野翎还未来得及借着这光看清点什么,就见地面忽然动了动,一株小小的嫩芽破土而出,朝着小光点缓缓绽开。那绽放的不过是普通的三轮草,可是花瓣舒展后,三轮草的花蕊处却出现了同样的小小光点。
薄野翎手中的光点逐渐上移,那微弱的光每眷顾一寸土地,地里就长出一株株三轮草,花蕊里都带着同样的光。不过片刻的功夫,薄野翎周围就长满了三轮草,也用汇集在一起的光照亮了所在的这片空间。
“?!”巫部结衣像是看到什么,往前迈了一步。
薄野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随后发现在三轮草的边缘处有个人形的黑影,那黑影一动不动,几乎与外面的黑暗融为一体。薄野翎捧着光点靠过去,三轮草也顺势长过去,霎那间便又映亮了一小块空间,也照亮了那些几乎融在黑暗中的黑影们。
巫部结衣心下诧异,回过头问询般看向薄野翎,薄野翎朝她郑重地点点头。
黑发少女微微握紧双拳,朝那些不动也不说话的黑影们走去。
“小织。”巫部结衣呼唤着,仔细地端详着每个黑影的轮廓,可是这些黑影都是一个样子,很难分辨得出来究竟谁是风见早织。
“不要靠得太近。”薄野翎忍不住提醒“她们也许会咬人。”
巫部结衣顾及不了这个,她刚开始还能保持镇定,但看过几个黑影都找不到半点差别时,她就无法抑制地有些焦躁起来了。“小织?是你吗,小织?”她开始加快速度,目光匆匆地从雕塑般的黑影身上扫过,她呼唤着早织的名字,可是却没有半点应答。
真正的风见早织早已忘了自己是风见早织,又怎么会回应她?
“小织……”连续辨认了好几人的巫部结衣站起来,发现周围还有好多的黑影,她们都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地呆着,她们都一样漆黑,不说话不动作,轮廓都一模一样像是被复制出来的一般,就像停止流动的水,或像黑暗本身。巫部结衣忽然感到绝望,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在这群黑影中找到她的姑娘,她明明已经来了这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会到的地方,却带不回她喜欢的女孩。
可是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就这样呢?
巫部结衣急忙从口袋里找出一叠纸,展开给面前的黑影看“你是小织吗?是吗?你看看这幅画。”面前的黑影没有半点反应,巫部结衣又连忙膝行到另一个黑影身前“看看这个,小织,还记得这幅画吗?”
黑影们都没有反应,她一遍遍给不同的黑影看那幅画“还记得吗?你给我画的画,就一个月前的事,你还没画完呢,你的颜料用完了,说好了第二天会继续把它画完的,也答应了会送我的,还记不记得?你还记不记得?”
“……没关系的,不记得也没关系的,但这是你的画啊,你不是最喜欢画画了吗?”巫部结衣捧着那张画纸,像捧着什么宝物一样“不记得没关系,但给我一点反应吧,给我一点反应就好,让我把你认出来,让我带你回家。”
“小织,小织……”巫部结衣抱着画,微微颤抖起来。
纸质的画卷被轻轻触碰,发出声响来,站在一边的薄野翎微微睁大眼睛。
巫部结衣缓缓抬头,只见身前蹲着一个黑影,她伸着手指,轻轻触碰巫部结衣怀里的画。巫部结衣微愣,看着那个黑影的手指轻轻用指腹描摹画中人的黑发,她手指的动作很轻,描摹完黑发后,又将手指挪到了画中人上还没完成的眼睛上。
那动作,就像想借黑发上的黑色颜料,填充画中人的黑眸。
巫部结衣的眼眸渐渐湿润,她很轻地发声,怕吓跑了什么一样,缱绻温柔地叫。
“小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