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了。她夫家得了一块殉夫的贞洁牌坊,喜得合不拢嘴。
刘家四个女儿,就这样有三个,年纪轻轻,就在婚姻里消磨掉了。
平平淡淡压抑着写到这里,似乎落笔之人终于忍不住满腔悲苦,纸上已经有了泪痕。
下面的笔迹越发潦草,像是颤抖着写下,笔锋陡转,写了刘二娘、刘三娘、刘四娘还在刘家时的生活小事。
写刘二娘温柔沉默,却最擅丹青,喜欢私下里同外边男人比较丹青水准;写刘三娘替家里姐姐弟弟妹妹编草帽子,编得特别用心,半夜都不睡;写刘四娘熟读诗书,爱做诗,又爱打扮,最是要强。
原先面目模糊,像是木雕泥塑似死去的三个妇人,忽然变作了极其生动的人。
她们没有嫁人之前,也都是在各种规矩下,仍旧满怀春情,看花红柳绿,幻想着未来婚姻生活的。经常互相取笑打闹。
只可惜......千古多少杜丽娘,可怜世上少梦梅。
最后,作者写道,她去参加刘三娘葬礼的时候,生了一辈子,因没生出儿子,而被婆家所有人鄙夷的刘三娘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后边是一圈抱着她七个女儿的家里人。
“下葬那天,是个雨天。前边是三姐的棺材,后边是一列列抱着侄女的下仆。我因为体弱,落在最后边,忽然听到出灵的路边,有牛马的嘶吼声。回头看时,见到有一家人在路边荒野里埋死母牛。旁边拿绳子拉着几头刚出世的小牛。”
写到最后,墨迹已经大团大团模糊了。
黛玉一向灵心慧意,人说三分,她便知七分。她看到这里,竟然滚下泪来。
她又想起自己素日所见所闻、乃至家中女性长辈如亲母贾敏,大舅母、二舅母、大嫂子等。
母亲贾敏本是才情极高的人,到了自己家,不知为何,处处压抑不如意,黛玉从小没见她高兴过。到后来强因生弟弟,坏了本就不健康的身子,哪怕是有林如海看顾,依然在后宅满怀抑郁,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二舅母王夫人,似乎早就冷了心,整日吃斋念佛,和二舅舅之间相敬如宾有余,竟然说不上什么恩爱。
至于大嫂子、大舅母等,则是更不必提。
算来自己生平所见,亲戚故交之中,无论妍媸贫富,竟没有多少女子是称心美满的。
便想起素日宝玉说:嫁了人就成了死鱼眼珠子。虽然到底不中意,贬了天下多少女儿,可是细究道理,又何尝说的差了?
欲要再看,群英小传却突兀结束了。
文章的最后,又变作了叔叔的笔迹,算是补完了群英小传,只有一行:
刘氏五娘,畏惧婚姻可怖,留书信与家人,未嫁而悬梁自尽。
再往下翻过,就都是叔叔的笔迹了。
除了记载的古往今来,天南海北不同的婚姻习俗,就是散漫无际的琐事,如哪天听到谁谁谁娶了个妻,过两天谁谁谁新娶的妻子又病逝了。又是哪个亲戚朋友家的妻妾,几时嫁到某家,几时因何病去世,死时多少岁,生平如何。
有殉夫的,有的守贞的,有病死的,有生孩子生得痛苦无比,而喝砒\霜自尽的。
绝大多数,都是郁郁寡欢,中年亡故。
因笔触生动,记载详实,而格外残忍。
黛玉早已不忍再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只写着一句话,林若山写道:
此乃余之罪也,亦世之罪也。从此之后,余不论婚姻,以祭五娘。
黛玉再看第一页的那句歪诗,又看她叔叔铁笔银钩那句话,忽然至不堪其痛,泪流满面,失了淑女情态。
一夜外人不解之痛哭,黛玉悄悄转了些不知系何公案的心事,旁人自不知道。
只宝玉也只纳罕,黛玉越发举止不同,但忧郁之情态也更重,经常问他一些他答都答不上来的问题。
他如果一时被问呆了,黛玉就冷笑一声,竟然自去读书,不理他了。
但是对黛玉来说,这一年,是一个转折点。从读了这些书开始,从另一件荒唐的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