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在另一面伤疤并不明显的侧脸之下,粉色称得她可谓明艳动人。而秦非离则照旧是一身白衫,翩然若仙的落座于轮椅之中。
两人很快便坐进了马车,起身入宫。
第一个拜见的,自然是太后。身为秦非离名义上的母妃,却也是导致他双腿残疾的罪魁祸首,秦非离对她,只怕也是存了恨意的。因为一场夺嫡之争,连三岁的小孩都不放过,这个女人的心肠,可见一斑了。
不过去的时候,太后正跟一群宫妃喝茶聊天,皇帝皇后也在,锦言心想着,总是要见的,这样一来,倒是省去了她与秦王跑来跑去的麻烦。
因为秦王腿脚不便,便只有她一人跪下行礼。这一回,锦言做得跟标准,因为初次见,自然是大礼。
太后轻抿了口茶,懒懒“嗯”了声,命人赐座后,看了看秦非离,又看了看始终低眉顺眼的锦言,才道:“瞧着倒是规矩不少,想来,嫁人之后,倒是老实多了。早知如此,就该让你早些嫁人。”
这话说的自然是锦言,且意有所指。有了上回的经验在,这一回,锦言算是拿捏好了分寸,斟酌了下,放道:“太后娘娘说笑了,长幼有序,皇后姐姐不出嫁,哪里有锦言出嫁的道理?”要不是她们来一个选后,她哪里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太后略略颔首,显然对她的回答算满意,转而又看向秦非离道:“秦王身子如何了?昨晚可好?”
她一问昨晚,锦言不由得想起早上醒来时的事,面上掠过一抹不自然,秦非离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将她飘忽的眸光收入眼中,笑道:“极好,出了一身汗,身子爽利多了。”
太后这一句问话,无非是试探昨夜圆房一事,而秦非离的回答,却是药浴一事,两件事本不相同,这样一回答,却又奇迹的吻合。
秦非墨和温歌吟坐在上首,分别位于太后两侧,闻言,两人的目光分明都掠过几分不明情绪,秦非墨是眸光沉沉的自两人身上扫过,讳莫如深,而温歌吟的眸子,竟也一反常态,同样讳莫如深。
锦言心里掠过一丝讶然,却想不出其中的缘由,这时太后略点了点头,又拧眉看向锦言道:“听闻你婚礼前出了些事,可曾吓到过?”
她说的,自然是自己被掳一事,锦言深吸了口气,这个女人,果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回太后娘娘的话,不过一些暴徒作乱,锦言受过一些惊吓,不过现下已无大碍,多谢太后娘娘关心。”锦言正欲答话,秦非离却忽而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接过了她的话去。
锦言心里感动了一把,她出事的事,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太后自然也知晓其中经过,之所以这么来问,无非就是为了揭开她的伤疤,将她受辱一事暴露于众,不论别人对她有没有做过什么,当日撕裂衣衫,被丢与大街之上,供人围观一事便足以令她再次难堪,不过,这话题被秦王接过,意义却又大不相同了。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他接过话题,显然是在告诉众人,当日之事,他并不想再谈,而且,他娶她,此刻护她便足以证明,他对这件事丝毫不介意,也从另外一面,帮助锦言证明了一下清白。毕竟,有那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婚前不洁,但是,从他此刻护着她的态度,便可以看出,她很可能只是被人陷害了一把,并没有遭遇太羞辱的事。
太后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她将茶安置在一旁,对着一旁的宫人看了一眼,宫人心领神会,急忙上前几步,扬声道:“新人奉茶——”
很快便有宫人端了茶进来,秦非离这时忽而便伸出手来,似做给众人看,又似真情流露般,握住锦言的手指,对她微微一笑,锦言呆了一呆,随即也回了他一笑。本只是一个极淡的动作,但两人而今曝露于众目睽睽之下,自然被各色的人收入了眼中。
宫妃们瞧着两人恩爱,皆露出艳羡的神情,太后眸光不明所以,秦非墨和温歌吟不动声色。锦言快速站起身,两人一人接过茶杯,再由锦言拜了几拜,这才两人一起恭敬的上前奉茶。
茶杯是滚烫的。锦言拿在手上差点就有丢了的冲动,下意识看了秦非离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也不知,到底是两杯都是热茶,还是只有她一杯是滚烫的热茶。好不容易捧到宁太后面前,她却故意慢动作般的,用帕子覆在自己手上,接过锦言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才来接秦非离手中的。
秦非离至始至终神色如常,可是收手的时候,锦言分明看到他端茶的十指尖端红彤彤一片,分明,他那一杯,也是热茶!
锦言忽的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看着,秦非离奉上的那杯茶要送入太后口中,忽的就脑中一个灵光,身子猛然朝前倾了下,太后不料她有次意外动作,以为她要朝自己身上倒来,握茶的手指一抖,那茶杯顷刻之间就跌落在她的大腿上,滚动了几下,跌入地面,摔得粉碎,而滚烫的茶水就这么尽数洒在她的大腿之上,烫得她一下子尖叫起来。
殿内众人一下子就慌了,收拾杯子的收拾杯子,搀扶太后的扶太后,连皇帝和皇后也一下子冲上前来,温歌吟已经担心得脸上没有血色了:“母后,烫着了吗?天啊!快传太医!”
片刻功夫,太后的手指之上已经红肿一片,御医很快被传来,太后也被扶进了内殿,皇帝却在前殿端起另一杯锦言捧过的热茶,然后猛然便摔在地上,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泡那么烫的茶?”
锦言脑海中尚且在想着该找个什么说辞来,可是皇帝这么一问,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在护她。她心中惴惴,下头已经有奉茶宫女跪了出来,抖着身子哆哆嗦嗦道:“回皇上……是……是……”
她说了几个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内殿里,太后却忽然高唤了一声“皇帝”,秦非墨这才隐忍了怒火,意味不明的看了锦言一眼,转身入了内殿。
手上忽而一暖,锦言回头,却是秦非离握住了她的手指道:“我们也去看看。”
她点了点头,推着秦非离一起入内,内殿榻上,御医已经为太后上好药,太后正对皇帝说着话:“罢了,不用怪宫人了,是哀家一时没有拿稳,皇帝不必怪罪宫人。”
秦非墨先前已经责怪茶水过烫,宫女若是招认出是太后指使,反倒让太后失了颜面:毕竟,堂堂太后居然这般小肚鸡肠的为难一对新人,说出去,必定不光彩。而皇帝已经做到茶水过烫的事,追究下去,虽然会追究出锦言的故意为之,可是一同也会将她做的事牵引出来,就算宫女不敢招人,明眼人也能知道是她的吩咐。所以,太后也只好暗自吞下这个苦果,可是在抬头看向入门而来的锦言时,眼神锐利得几乎就能将她活剥。
锦言缩了缩脖子,心里却并没有害怕的心思,垂头,唇角却分明是一掠而过的笑意,秦非离忽而就抬头看向她,锦言那一丝笑不由得僵在脸上,一时,笑也不对,哭也不对,别提多尴尬。可秦非离却并没有说什么,握住她的手却紧了几分。
上头,御医上完药退离后,皇帝便开始清场,吩咐众人退下,扬言太后需要好好休息。
众人开始陆续告退,皇帝回过头来,眸光看到锦言与秦非离交握在一起的手时,顿了顿,随即移开,道:“七弟好些日子未入宫,今日不知可有空闲,与朕对弈一局如何?”
秦非离缓缓笑了笑:“自然是极好,只是臣弟有些日子没练棋艺了,皇上可要让着臣弟才好。”
秦非墨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宫人推了秦非离跟上秦非墨,锦言顿觉自己落了单,却就在这时,温歌吟走了上来道:“今儿天气极好,妹妹不如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锦言也确实是无处可去,遂答应下来:“好啊。”
她强忍恶心,热络的上前搀扶住温歌吟,想起上一回入宫,自己傻愣愣的,自己这回可学乖巧多了。温歌吟眸光一闪,微微一笑,任由她搀扶着,姐妹俩便一同往御花园走去。
已是深秋,凉风拂过,阵阵冷意。御花园的桔花开得格外灿烂,姹紫嫣红,几乎一片桔花的天下。
温歌吟笑带着她来到一处凉亭,看着宫人煮茶,随手就将腕上的一枚羊脂白玉镯子摘下来,戴到锦言手上,笑道:“妹妹大婚,做姐姐的却没有送嫁,妹妹心里可别委屈。”
锦言看了一眼手上的镯子,色泽温润,色泽动人,确是上好的玉,她笑着抬起头道:“怎么会?姐姐现在是皇后,有偌大的中宫需要统领,哪里是能说离开便离开的?而且,姐姐送了好些东西来府上,妹妹心里欢喜,反倒觉得几分对不住姐姐,上回的事都是妹妹不懂事,还望姐姐莫往心里去。”
温歌吟看了她好半响,忽而便微微一笑,捏了她的手心:“妹妹确实懂事多了。”
两人相视而笑起来,却各怀心思,锦言也端起茶抿了一口,主动便提及那日被绑架的事情,一同也说了自己自醒来之后的连续被害,忧虑道:“爹爹查了许久,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姐姐身为皇后,不知可否帮妹妹这个忙?妹妹先前的事情记不得,也就不知我与谁人结了仇,竟几次三番要毁我清誉,陷害于我,这样恶毒的心肠,姐姐定要帮我查出此人,否则,我真是寝食难安。”
她说起这些来,心有余悸一般,脸色都苍白起来,温歌吟眉眼一跳:“妹妹确定,是同一人所为么?”
锦言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人几次三番要毁我清誉,却从不现身,妹妹想着,此人很可能是个女子,这样歹毒的心思,恶毒的心肠,姐姐可千万要帮我,若是姐姐查出此人,一定要交由我处理,这样的歼诈小人,我非让她自食恶果不可,已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治死她,我就不叫温锦言!”
锦言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温歌吟。如果这些事当真是她干的,那她虽然尚且拿不到证据,但是过一过嘴瘾,让她吃个哑巴亏,她也好一泄心中不快。
果然。温锦言握着茶杯的手忽而就顿住,茶水在杯中打转,锦言瞧她神情忽而凝滞,心里的怀疑便更深了一分,奇道:“姐姐?”
温锦言回过神来,略略扬唇一笑,却已看不出半点破绽:“妹妹说得极是,你放心,姐姐会派人好好查一查的。”
“如此就多谢姐姐了!”锦言扬唇一笑,欢喜的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温歌吟忙的将她扶了起来,半响忽而便问道:“你说,那日宫宴,你是被人推入湖中的?”
锦言不料她突然提起那日的事,忙的点了点头:“是啊,当时我感觉到背后有个影子,可是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人便将我推入水中,后来,还是秦王路过,这才救了我。”
“秦王路过啊……”温歌吟喝了一口茶,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锦言瞧着只觉奇怪,难道那日落水不是她所为?可是,她初次来宫中,就连温氏夫妇也说,她是第一次入宫,既然是第一次入宫,她哪里会有其他的敌人?若是因为选后,她一个毁了容的,相对来说,该是陷害温歌吟的意图更大一些吧?
她只觉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温歌吟也只是沉吟片刻之后,便又与她说笑起来。两人聊了些家常不知不觉便到了午饭时间,温歌吟留她在宫中用膳,锦言却婉拒了她的好意,只说自己想去看看秦王有没有出来。温歌吟遂不再拦她,让宫人送她去秦王那边。
皇帝与秦非墨竟然也是在御花园之中,只不过,这会儿即便到了饭点,两人下起棋来,反而全然不知外面时日。
锦言远远的看到,便没有上前,往右边移了一些,走到不远处,看起来却有些隐秘的凉亭坐下后,对着带路的公公道:“公公下去吧,我在这里等着,王爷出来了,我自能看得真切,这会儿冒然前去,只怕打扰了皇上与王爷的雅兴,倒不如,我在这里等着。”
那公公自然不愿同她一起等在这里耗着,而且这天怪冷的,在外面站太久,他腿脚都会麻掉,故而便施了一礼道:“既如此,奴婢先行告退。”
他转身离开,锦言便坐在凉亭之内,果真就赏起花来。
凉亭的四周,围着的都是开放得正十分艳丽的花,很多锦言都叫不出名字,一时看花入迷,便忘记了去盯着那一头凉亭的入口,知道她玩得累了,这才想起自己候在那里的目的,忙的朝那头的路口瞧去,却只见一脚衣带掠过,像是女子的服饰,却并不知道是谁。
锦言顿了下,想着,既然有别人经过,那皇帝和秦非离的棋该下完了。
她遂起身,往目的地行去。
远远的瞧见一人落于凉亭之内,正是秦非离,锦言展演一笑,快步上前,他正在收拾残棋,看到她进来,微微一笑,道:“适才去哪里了?宫人说你来了这边,我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你来。”
锦言也跟着将棋子分类装入棋罐之内,随即推了他的轮椅往外走道:“刚刚看了会儿花园的花,一时忘了时辰,别说,这宫里的花儿还真多,很多我都不知道名字,不过一个个却艳丽得很,好生漂亮。”
秦非离看她描绘得有声有色,也跟着笑起来道:“那是自然,皇宫里的花,大多都是从各地移过来的,很多甚至都是稀有品种,寻常的人,自然是没有见过。”
锦言点了点头,忽而便闻到他身上掠过一丝熟悉的味道,却又想不起在哪里闻过,奇怪道:“咦,你身上哪里来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