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便有可能惹祸上身,何况宫中之事千丝万缕、时常彼此牵绊且涉及不少不为人知的辛密,而若是一不小心知道了这些辛密,即便有功于陛下,也会被陛下猜忌,难以善终。
因此,当刘彻再次询问卫夫人受伤的原因之时,太医们皆圆滑的说了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只说被药物或巫蛊所伤皆有可能使卫夫人腹痛不止,险些早产。
刘彻垂下眼帘,深邃的眼神掩去了一切心绪,沉声命令道:“令廷尉张汤严查此事,未央宫内各个宫殿都不可放过。”
未央宫中如此大的动静,即便是身在长门宫的暮朝也有所耳闻。翠缕听闻此事十分担忧,生怕巫蛊之祸再次被有心人架桥拨火,牵连到陈娘娘身上。对于翠缕的忧虑,暮朝却是丝毫没有在意。
暮朝深知刘彻虽然狠心,但却并不愚蠢。以前阿娇因巫蛊被废除皇后之位,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无辜冤屈,刘彻心知肚明。那时候刘彻选择以此原因废后,不过是因为他亟须一个废后的借口,但这并不意味着刘彻便当真相信阿娇与巫蛊有什么关联。
而如今阿娇已经失去后位,罢退长门宫。若是有人再次故技重施想要将祸源指向长门宫,刘彻却未必愿意相信。
暮朝在得到阿娇的记忆后,在了解史书典籍的基础上对刘彻此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某种程度上,他与雍正有些相似。当刘彻喜爱一个人的时候,即便那个人做了错事,他也会给予最大的包容和谅解;而当他厌恶一个人的时候,即便那个人本没有错,他也不会因此对那人多几分好感,甚至有些时候,被他厌恶之人即便是活着都是错的。
暮朝想到在自己醉酒之夜刘彻在自己耳畔的轻叹,想到他近来故意冷落自己却又忍不住暗中观察自己的模样,暮朝唇角微微扬起,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亮光。暮朝知道,如今的刘彻也许没有想好究竟要如何对待自己,但他却绝对不会允许其他人设计伤害自己。
暮朝轻轻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迷茫的眼神中渐渐透出伤感与想念。良久,暮朝轻叹一声,执起笔想要画些什么,刚画了几笔便生生住了手。暮朝看了看殿内侍立的宫人,叹息着将笔放下,只用细白修长的手指缓缓在缣帛上勾勒出两个男孩的笑脸。暮朝画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脑海中的陌陌和小七还只停留在分离时的模样,如今两个孩子应该已经长大了很多,但自己却是无法知道他们长大后的容貌了。
暮朝凝视着这幅大片空白的缣帛,眼睛渐渐湿润,终于落下泪来。翠缕见陈娘娘竟然又再次伤心起来,赶忙上前劝慰。暮朝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暗哑着声音说道:“翠缕,去拢盆火来。”
翠缕担忧的望着暮朝,小心的问道:“娘娘,您要火来作什么呢?您想做什么,吩咐奴婢去做便是,若是娘娘不小心伤了手,可如何是好?”
暮朝却坚持道:“你不必再劝,我会小心的。”
翠缕无法,只得去拢了一盆火,心惊胆颤的紧紧盯着暮朝,生怕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
暮朝看着跳跃的火苗,出了半晌神,忽然便将自己手中只画了寥寥数笔的帛画扔到火中,翠缕一声惊叹,心痛的看着帛画在耀眼的火光中化为灰烬,遗憾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好好的一幅画,怎么只画了一小半偏又烧掉……”
翠缕尚未说完,却见陈娘娘竟然取了近些日子以来所做的几件男婴穿的衣衫,正欲丢入火盆中烧毁。翠缕忙欲开口劝阻,不曾想却有一人比她更快一步,大声制止道:“且慢!”
翠缕一愣,惊慌的回过头去,却见陛下面色焦急的大步走入殿中。翠缕心中一惊,连忙跪地行礼。刘彻丝毫没有理会跪在一旁的翠缕,反而疾步走到暮朝身畔,伸手从呆愣的暮朝手中抢过做工精致的小衣服。刘彻发现手中的衣衫虽然小巧,但却有着精美的秀纹,里衣、外衫一应俱全,细密的针脚与精细的剪裁可以看出缝制衣服的人必定十分用心。
刘彻心中一动,转眼又见暮朝身旁还放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男婴衣衫,足够孩子从出生穿至周岁大小。刘彻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思及自己刚刚在殿外所见阿娇只画了几笔画便停了手,先是轻抚着帛画出神,随后又难过落泪。看着那双平日里满含笑意的双眼盈满晶莹的泪水,那一刻,刘彻忽然很想将那个无声哭泣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亲手为她擦干脸上的泪痕。
此时,刘彻恍然顿悟,即便自己十分讨厌阿娇脸上如同面具般的优雅浅笑,但却更加不愿看到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