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忘了那人是怎样除了你和九哥的宗籍,将你们的名字改为贱名,忘了那人怎样圈禁你们、纵容奴才虐待你们!你就不怨、不恨、不想报仇吗?我便是死了,也绝不会向那人俯首称臣!”
暮朝直视着允䄉的眼睛,缓缓开口说道:“开始的时候,我自然也是怨恨皇上的。他如此对待我和九弟,我也是凡人,真能不怨?不恨?尤其是当我得知九弟的死讯,我更是悲痛欲绝。我恼他、恨他、怨他为何心狠至此,竟要将九弟圈禁折磨致死?即便九弟有错,那也是他的亲弟弟,他又怎能放任奴才们如此折辱九弟?他难道冷血得只记得九弟是他的敌人,而忘记了九弟也是他的弟弟了吗?在那以后,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如果我有机会能够手刃此人,我定然不会手软。然而,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想要报复、杀害的人,是皇上,是害死九弟的凶手,却也是我的兄长,是我的四哥。在我执念想要杀他报仇的时候,我也忘了,他也是我的四哥。又或者说,早在二哥被废除太子之位,我与他相争夺嫡的时候,在我与你和九弟一起一次次给他下绊子找麻烦的时候,在我固执的与他相争天下不死不休的时候,我便早已经忘了,那人除了是我的对手、是敌人,也是我的兄长、是手足。如此说来,我与那人相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又有何资格、有何立场怨恨那人不念兄弟之情,不顾手足之义?当我被圈禁宗人府,被奴才嘲笑侮辱、呕血痛极之时,我却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倘若当初是我赢得了天下,想必那人的下场也定会是凄惨无比,甚至还不一定比得过我。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已经视彼此为对手、为死敌,却是早已经忘记了彼此也是兄弟,是至亲。”
允䄉听了,默然半晌,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听那人叹了口气,语气哀伤的开口说道:“说到九弟,表面上看,是皇上圈禁了他,害死了他。然而,说到底,却是我连累了他。倘若九弟不是敬重我这个兄长,不是执意追随我到底,如今至少也会是一位郡王爷,每日琢磨些经商买卖的奇思妙想,将他喜爱的商铺开满大江南北;又或是喝着他喜爱的女儿红,和娇妻美妾、知己红颜抚琴唱和,那会是多么逍遥自在、惬意洒脱,又怎会如现今一般被囚狱中,落魄惨死。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了他。因此,当九弟的死讯传来,当我终于想清楚这一切,我也终于明白了,是我连累了他,害他失去了性命。那一刻,我才终于真正体会到,究竟,什么叫做连累!原来,连累至亲,竟是比自己去死更加痛苦万分。”
允䄉听得不忍,出言安慰道:“八哥你快别这么说,自从我和九哥决心追随你的时候,便没想过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九哥定然不会怪你,你也不要太过自责。”
暮朝却是红了眼眶,心里竟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往事,想到自己曾经连累过的那个人,竟是真的难过了起来,心里绞痛难忍,万般苦痛却是无处发泄,只能闭目长叹一声,任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我不是没有想过为九弟偿命的。我那时候每餐食不下咽,日日呕血,有时候即便能够咽下食物,我也会故意吐出来。我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找死。我也知道,自己是活不了多久了。那时候,我不但没有害怕,心里其实是有些快活的。我想,我终于就要还清我欠九弟的债了。只要我一死,便也就把这条命偿还给九弟了。可是,就在我病重即近弥留之时,我梦见到了我的母妃,我那一向温柔和蔼的母妃却是对我怒眉相对,痛斥我不好好珍惜自己性命,当年便让她难过,如今更是让她失望。她对我说,其实她并不指望我飞黄腾达、或是必有一番作为,其实她的心愿很简单,她只是希望我好好的、快乐的活着,连着她那一份,一起好好的活着。我惊醒后突然便很痛恨自己。那时候,我发现竟连最简单不过的移动手臂对我而言都是万分艰难,那时候,我心里明白,我果真就快如愿以偿的死去了,却也突然发现,原来死亡,竟是最简单不过了。难的却是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就算是我真的死去了,又怎样呢?九弟会复生吗?我的命便会偿还我亏欠九弟的一切吗?不能!其实,什么都不能偿还,也什么都无法挽回。逝去的人,发生的事,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有半点改变。那时候,我突然想,倘若我不死,我能不能好好的活着,替母妃、替九弟,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