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血丝的双眼充满了噬骨的恨意,声音也开始变得不稳起来。
燕甯想叫她休息一会,却发现她似乎又魔障了,好像感受不到身旁有人一般,自顾自地说着。
“我得知他是燎越的皇帝,所以不敢留在京都,城门一开就逃出去了。我本想回到晓剑山庄,又怕他知道我逃走的路线派人抓我。最后我只能挑小镇小道走,沿途尝试着联系哥哥和父亲。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他对我,不,应该说是对肚子里那个孩子的执念,他居然派出城禁军前来追捕我,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被抓住,就在我快走投无路的时候,哥哥找到了我。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哥哥,哥哥沉默了半个时辰之后就让我到穹岳找夙氏族长,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送我回家,反而舍近求远。他解释说四大氏族之中,唯有夙家最为清正,去夙家避一避,对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好。哥哥将我送到洛水镇就让我自己去焕阳城,还说要帮我引开追兵。那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白含宸实在找不到我就会作罢了,哥哥也不会有危险,所以我就安心的独自来了穹岳。”
“我刚刚到焕阳城郊,肚子就开始疼了起来,好在有几位村妇帮忙,才安全地生下了孩子,只是孩子这些日子以来陪着我受苦,生下来就很是瘦弱。我本打算过几日能下床了,再带着孩子去夙家。没想到的是,不久在村子里就来了几个可疑的男人,虽然他们很小心,我还是从口音听出了他们是燎越人,他们一直在打听独自一人上路的外乡孕妇,显然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我不敢耽搁,抱着孩子往夙家跑,我刚生完孩子极其虚弱,最后晕倒在路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救了。我未见到夙氏族长,却先遇上了楼夕颜,他说他可以保护这个孩子,能让她健康快乐地长大。楼相的威名我也是知道的,他权势滔天,又不属于四大氏族的人,将孩子交给他,或许能让她真正的远离那些是是非非。”
“我将孩子交给楼夕颜之后,就偷偷回到燎越。然而我却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我哥一家三口都死了,哥哥死的时候身中数十刀,鲜血几乎流尽,最后被斩下了头颅。嫂嫂也死得极其凄惨,尸骨被山间鸟兽吃得所剩无几,我可怜的小侄儿连尸体都找不到!”
“我好恨,我恨白含宸,恨靳家那些抛弃了我和哥哥的族人,但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若不是我识人不清又任性妄为,哥哥一家就不会惨死!我想去找白含宸报仇,可惜老天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他居然暴毙了。我想死,但我又不甘心!我要报仇,我要毁了靳家,毁了柏氏血脉,我要得到三块八卦盘,我要无穷无尽的力量,我要他们所有人为我哥陪葬!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死!”
这些凄厉的吼叫声,在山洞里回响,火光中,冰冷的玄铁面具后,一双赤红的眼睛像要吃人一般瞪着前方,众人却没觉得恐怖,只感到无尽的悲凉和同情。背负着亲哥哥一家三口的性命,被内疚和仇恨不断地侵蚀,这些年她没彻底疯掉已经是奇迹。
靳羽再次失控,楼辰朝靳衍痕和燕甯使了个脸色,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按住她的肩膀。靳衍痕把脸凑到靳羽面前,大声说道:“姑姑,你冷静点,没事的,你看,我还活着,爹娘的血脉还在,你看看我!”
靳羽怔怔地盯着靳衍痕,双瞳一会聚焦一会涣散,最后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对,你还活着,还好,还好……哥哥、哥哥……”
靳衍痕和燕甯制住靳羽,楼辰立刻抽出银针,飞快地同时刺入她头颈的几个大穴,靳羽终于身子一软,晕了过去,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靳衍痕将她抱在怀里,燕甯帮她把面具拆了下来,面具后的脸微微泛红,眼眶红肿,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痕。
燕甯终于明白,靳羽知道庄逐言欺骗她的时候,为何如此愤怒,还用那样激烈的语言讽刺谩骂她愚蠢,其实她既是在骂她,也是在骂当年的自己。
说起来,白含宸和庄逐言还真有些像,同样的动机不纯,同样的处心积虑,同样为了权势,欺骗利用情感。然而燕甯却能肯定,庄逐言与白含宸终究是不同的,只一点,就足够将两人区分开来,庄逐言绝对不会伤害她。
他想要设计一场英雄救美,也只不过是派人偷她的包袱而已,后来发现此路不通,竟往自己身上招呼,又是鞭伤又是抹脖子,硬是上演了一出苦肉计。不管是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之中,还是知道她被困禁后的倾力相救,他最先想到的,都是保护她。那个晚上若她没有质问他,他是不是将人送到西北大营之后,就转身离去了?
过刚易折,靳羽的性格太硬了,只相信自己认定的事,若白含宸对她没有一点真情意,又怎么会在得到她之后,还那样百般呵护,女人都是敏感的,她又怎会一点也没有察觉甚至还觉得幸福之极?若不是对她不设防,又怎么会让她一个孕妇那么简单就逃出府去?
燕甯有时会想,如果当年靳羽能问一问白含宸,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这两人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惜,世间的事,没有那么多如果。
靳衍痕也是今天看到靳羽才真正知道,“恨”有多痛苦,当年设计这一切的白含宸已经死了,齐白也死了,爹娘的仇也算是报了。他没想过要靳家和白氏灭族,他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打算造那么多杀孽。永远活在恨里的人,只会痛苦不堪,他相信爹娘定然希望他这一生能平安幸福。
靳羽晕了过去,山洞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只能听到靳羽平静的呼吸声,只要看过她刚才疯狂扭曲模样的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燕甯回头看向楼辰,问道:“她的情况能治吗?”
楼辰将银针收好,给靳羽把脉,一会之后收回手,说道:“她这些年因为狂躁、抑郁而引起身体上的病症,慢慢调理是可以治好的。但是心理的癔症,我没有把握,等回去问问母亲吧。”
顾云看到几个小辈的眉头全都皱得紧紧的,出声安慰道:“放心吧,靳羽能把这么多年前的事,条理清楚的一一叙述出来,说明她的问题并不算严重,应该可以治好的。”
众人听了之后,也觉得很有道理,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顾云看他们的状态不是很好,曲起食指和中指,在石桌上叩了两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以后,说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
众人面面相觑,发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