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温存到傍晚,弗拉维兹才离开。我从那天起开始装病,等候他的消息,几天后,我从食物里发现弗拉维兹给我的一个纸卷。
我躲在被子里才敢打开。那竟然是几句拉丁文书写的罗马情诗,我幼时他曾教我诵读过的那些,笔迹一如当年那样优雅俊秀,透着恣肆浓郁的情意。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两片薄艳湿润的唇,扬着一撇极好看的弧度,吐出的语句字字蚀骨灼心。
甚至顾不上琢磨其中暗含的讯息,我头晕目眩的闭上眼,沉醉的亲吻那皱巴巴的纸卷,仿佛一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小子,心里跟淬蜜一般。
———尽管我也没多大,但到底是个父亲了。
但当然,弗拉维兹不会单单给我写情诗。
幼时他曾教我怎样从山后那些墓碑上读出亡者们未曾向世人吐露的隐秘,我便用这办法拼凑出他向我传递的讯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一个寻常的夜晚,阿尔沙克给我捎来了伊什卡德提供的一张宫廷密道地图,上面用红线做了些标记,这足以让我策划出一条完美的逃跑路线。这历史悠久的古老王城里居住过帕提亚王族,在被击败时,他们就曾利用这些密道逃跑,一路逃进大漠。
这令我既感激又意外。我未曾打算向伊什卡德求助,我绝不愿他因我而渎职,失去荣耀与重职,落得这样的境地,这也许是我唯一回报他与养父的方式。
但伊什卡德远比我更加固执与重情重义。
“他说过他永远把你当作他的弟弟,当你有难,他绝不会袖手旁观。”阿尔沙克说这话时,眼里藏着掩不住的酸意。
我只好诚恳地说抱歉,托他感谢伊什卡德。
阿尔沙克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撇撇嘴,噗嗤笑了:“‘抱歉。’你有时候真不通晓人情,硬邦邦的。说实话我一度很讨厌你。”
“那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我反问。
“不知道,也许因为我也盼望着你离开。”他想了想,笑盈盈的回答。
我哑口无言了一会:“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
我一直认为世上不存在无条件的信任,除了血缘关系与生死之交,尤其是阿尔沙克这样一个曾被我们劫持的人质。如此以德报怨,已让我感到不可置信。我的世界很长时间以来人与人的关系与野兽猎场无异。杀,或被杀。除了军团成员以外,结识的每一个陌生人可能都是我们的刀下亡魂。
但阿尔沙克不一样,他异常柔韧,像流质一样能在任何地方生存,他好像活得没有形状甚至没有棱角,却永远只朝着自己向往的方向流淌,尽管有些曲折。
但就连伊什卡德这种固执如磐石的人也被他侵蚀出了沟壑。
他耸耸肩:“如果你能教我怎么逗伊什卡德笑。”
这是个十足的难题,我再次哑口无言。
“开个玩笑。”他歪了歪头,看了我很久,“如果我说我乐意,你是不是会很不安?好吧,我很欣赏你,这算是理由吗?我始终希望我能活得像你一样勇敢,像刀尖一样能剖开命运的掌控。”
我也笑了一下:“我不勇敢。至少现在,不了。”
几天后,一个宦官传召我去国王那里,我知道将要参加一场特殊的仪式。那是为我的父亲举行的招魂祭典。
传闻招魂是禁忌的黑暗巫术,会打开唤醒恶神安格拉,引发毁灭世界的灾难。波斯古经里圣王詹姆希德就是因为使用了招魂术,结果遭到蛇王哈扎克的刺杀而死,人间生灵涂炭。我只知民间有些邪教徒敢隐秘的这样做,从未有王室成员会去触碰。一旦招魂仪式失败,黑暗将会反噬招魂者,将其吞入冥府。
这让我几乎怀疑我的叔叔是疯了。
经过高塔时我望向上空,尖尖的塔顶直贯入一片遮蔽月轮的阴霾里,似一只探出的手,要穿透它触及遥远的天穹。
假使我的父亲的灵魂还被禁锢在那,一定是渴望解脱的。
只有活着的人,还不愿释怀。那执念如同皮肉相连的断肢,曾在时间的浸泡中被麻痹,最后被最干净利落的死亡一刀斩断,成了腐烂的疮疤。
散发着恶臭,也撕心裂肺的疼痛着。
疼得令人发疯,所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伤口缝合起来。
这感觉我何曾不懂。但假如招魂术真的有效,我希望别成功。我希望我的父亲能逃离他的痛苦,与我的母亲在天国重逢。
仪式在王室的禁苑里举行。华美的陈设被收拾一空,铺上厚厚的一层红色朱砂。四面的孔雀石柱也被刷上深色涂料,黑色的纱布悬挂在柱子间随风飘荡,将壁灯的光芒也遮蔽。放置藏品的地方都换成了三脚香炉,里面燃烧着印度焚香,四周烟雾弥漫,阴森幽暗,宛如幽冥之地。
祭司们披着黑色的斗篷,在门口朝拜月神,却与拜火的姿势截然相反,身体后拗,仿佛要折断脊背一般。天空中划过乌鸦的喊叫,不可名状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我摸了摸袖口里镣铐的钥匙,意外的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侧面的走廊里款步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祭司式样的衣服,长长的衣袍没过脚踝,半面隐蔽在阴影之下,手里擒握着一个星盘,眼尾挑起一抹诡谲的笑痕。那是一张恶梦般的脸。
我的血液凝固,体温降到冰点。
这一刻我骤然明白,想要从这里全身而退,真的不是一件易事。
当年曾在波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沙赫尔维,回来了。招魂仪式会被国王接受,一定是受了他的唆使。
与他擦肩而过使我冷汗涔涔。我扫了一眼四周,禁苑周围守卫森严,伊什卡德也站在其中。与我四目交织的一瞬间,我窥见他眼底闪烁的不安,点了点头。
我拖曳着锁链走进去,通过禁苑里鹅卵石铺就的曲径,抵达尽头的观星台,一眼望见台中央横陈一个红衣黑发的人影。
我拖曳着锁链走进去,通过禁苑里鹅卵石铺就的曲径,抵达尽头的观星台,一眼望见台中央横陈一个红衣黑发的人影。
与他擦肩而过使我冷汗涔涔。我扫了一眼四周,禁苑周围守卫森严,伊什卡德也站在其中。与我四目交织的一瞬间,我窥见他眼底闪烁的不安,点了点头。
他静静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在仰望着头顶的夜穹,却阖着眼。他戴了王族的抹额与头披,衣袍艳丽如血,红得惊心动魄。
风扬起他的发丝,有一刹那我以为他还活着。待走得更近,我才发现他的面颊涂满了防腐用的蜡,双颊深凹下去,显露出骨骼的轮廓。
我站在那,伫立了很久,望着这个将我带来人世,却未曾来得及以父亲的身份跟我说上一句话的至亲。有很多话要从喉头里溢出,颅内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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