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影墨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远远的,就能看到厢房里亮着烛火。
苍茫寂静的夜里,就那么一盏孤灯如豆。
他却很喜欢这种感觉丰。
这种无论多晚多累回来,一直有一盏灯火在为他等待守候的感觉。
心里头暖暖的,一身的疲惫也尽数散去。
脚下的步子不由地变得轻快。
可是,只一瞬,他又面色一黯。
脚步停住。
负手而立,衣袂被夜风吹起,簌簌直响。
抬头望了望皎皎的月色,眸色一痛,他深深地呼吸。
**
以防打扰到夜离,他推门推得很轻,脚步声也放得很轻。
果然,床榻上的那人纹丝不动。
睡得可真沉。
轻轻勾了勾唇,他拾步走了过去。
她依旧没有醒。
他便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双目轻阖,浓密卷翘的长睫如同蝶翼一般撒开,在眼窝处留下两排好看的暗影,看着小巧俏丽的鼻梁,看着她轻轻抿着,似是欲语还休的唇瓣……
忍不住伸手,略带薄茧的指尖轻轻触碰上她的脸。
她依旧没有反应。
凤影墨突然惊觉不对。
这个女人一向警觉,用她自己的话说,就算睡着了也比好多人醒着还要清醒,不可能他这样的动作还没反应。
猛地想起什么,脸色大变,他慌乱地用手推她。
一边推,一边唤她:“夜离,夜离……”
果然。
果然还是没有反应。
可是,不可能啊。
不是应该明天早上的吗?
怎么就提前了?
凤影墨又慌又惧,摇晃得更加大力:“夜离,你醒醒,醒醒夜离!”
呼吸沉得不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裹得死紧,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一起颤抖和嘶哑。
“夜离,夜离……”
犹不相信,他试着拍打她的脸,仍旧企图将她唤醒。
“哎呀,痛,痛,痛……你下手轻点!”
夜离实在装不下去了,嚷嚷着睁开眼睛。
“你个大男人,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夜离拿眼瞪着他。
凤影墨就震住了。
手僵在半空中,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就像是瞬间被人点了定穴一样。
夜离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这样盯着她……
也不知道是见她终于醒来了心中欣喜,还是见她骗他心中愤怒?
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傻了?”
男人这才回过神,脸色一冷,沉声道:“好玩吗?”
语气跟他的脸色一样冷。
明显不悦到了极致。
夜离愣了愣。
缓缓撑着身子坐起,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会吧?凤影墨,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你都用假死来吓我,我不过是装一下昏迷逗逗你,你就跟我急眼上了?”
凤影墨沉眸凝着她,没有做声,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汗。
还真是生气了。
夜离想想,也禁不住恼了。
小脸一垮,不想理他,复又躺了下去,翻了个身,脸朝里,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脊。
就在她愤愤地阖上眼,准备睡的时候,手臂忽然一重,紧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扯了起来。
她惊呼,还未明白过
来怎么回事,熟悉的怀抱就已经将她紧紧裹住。
夜离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还一副要吃了人的样子,现在又将她抱得这样紧,作甚?
“对不起,夜离,我不是生气,我是太在意,我害怕……”
夜离怔了怔。
对这句话倒是很受用。
顷刻,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不悦地嘟嘴道:“谁不在意啊?对你,我还不是太在意,那天我都哭成了泪人,我还不是害怕得要死,我……”
夜离还在喋喋不休,凤影墨猛地将她从怀里拉起,一把吻住她,将她未说完的话尽数吞没。
“唔~”
夜离没想到他如此。
骤不及防之下,还想着挣脱。
可挣了两下未果,便只得放弃。
在他强势的需索下,她也软了身子。
他将她吻倒在软枕上。
一场唇舌相厮之后,他才将她放开,双手撑在她的两侧,他俯瞰着她,重重喘息,一双黑眸浓郁炽烈。
“你答应过我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再做傻事。”
粗噶的呼吸之下,他的声音也哑得厉害。
夜离心头一颤。
为他灼热的气息呼打在自己的面门上,也为他苍哑的声音,更为他说的话。
怎么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睁着迷离的眸子,她缓缓望进他的眼底:“这跟刚才的事有关系吗?”
凤影墨眸光微闪,直起了腰身,“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就脱口而出了。”
可夜离就是觉得不对。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
再次起身坐起,她一本正经看着他:“凤影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男人当即否认。
见她依旧死盯着他不放,一副分明不相信的样子,只得无奈地低低一叹:“好吧,告诉你吧。”
夜离等着他继续。
他垂眸略一思忖之后,才开口。
“钟家灭门当日,我也去过钟家。”
夜离一怔,不意他说的是这个。
这话题跳跃得真不是一点点。
“我知道啊,你还救了我跟霓灵,你若没去过,又怎么救?不过,你救我们的时候是你的另一个人格,你应该不记得的……”
夜离嘟嘟囔囔说着。
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而且还是分裂后的你?算了,估计问你你也不知道,每次分裂你不是都不记得……”
说完又摇头,“不对,我记得当时,有手下喊你三爷,你每次分裂不都是孤家寡人吗?怎么会有人跟你一起?难道……”
她脸色一变,瞪大眼睛:“难道是陌篱殇救的我跟霓灵,不是你?”
凤影墨见她就像是个小话唠一样,还在那里一惊一乍的,笑着摇摇头。
“你呀,小脑袋里想什么呢?虽然我不记得我是怎样救的你跟霓灵,但是,我非常负责任地告诉你,救你们的千真万确是我凤影墨无疑。”
“哦,”夜离微微松了一口气,更是来了兴致:“那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时,我一直在查宁阳王府的灭门真相,却苦于久久没有任何突破,我很苦恼,我觉得就一直这样漫无目的的暗查,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真凶,于是,我就决定主动出击,先从几个重臣身上找突破口,因为当时我非常肯定这起事件跟皇室有关,所以,觉得那些重臣必定会知晓一些东西,你父亲钟彦是先帝最器重的丞相,所以,你父亲就成了我的第一个目标。”
夜离看着凤影墨。
凤影墨的声音继续:“当然,我肯定是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可随便造一个什么阿猫阿狗的身份也不行,必须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才可以,否则肯定
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我思来想去,觉得用我父亲宁阳王的身份最好,既名正言顺,又够份量。”
“因为不确定你父亲是敌是友,换句话说,就是不确定如果让你父亲知道宁阳王还活着,他会不会说出去,或者禀于先帝,所以,我先写了封密信稍加试探,说自己是曾受恩于宁阳王,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父亲,看他作何反应。他迟迟未给我回复。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又回复了,约我夜里去你们丞相府一见。”
“当时,我决定用宁阳王的身份去了。我曾经见过我父亲……”说到这里的时候,凤影墨顿了顿,似乎觉得用“我父亲”这样的称谓不妥,又改口道:“我曾经见过宁阳王夜里出门的时候,一直着墨袍、戴铜面,所以,我也用了这样的装扮,我还带上了长安,让他乔装成当年一直追随在宁阳王身边的一个守卫。”
“然而,当我们到丞相府的时候,惨案已经发生了,而且还有很多很多的黑衣人在四处找活口。”
听到这里的时候,夜离微微蹙了眉心,似是又想起那时那夜的情景。
凤影墨一撩袍角,坐于她边上的床沿上,继续道:“原则上,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而且我不确定,正好被约当夜见面,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是个圈套?所以应该速速离开才对。但是,或许是当时血流成河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宁阳王府被灭门那日的情景,又或许是你躲在木箱下面,我从缝隙里看到了你惊恐的眼睛,想起了当日,自己被巧黛拉下狩猎陷阱躲避,透过木盖的缝隙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被屠杀时的自己,所以,我发病了,我真的分裂成了宁阳王,我救了你跟霓灵。”
“发病后我的所作所为我其实是不知道的,长安也不知道我是发病,见我的行为举止和声音都变了,还以为我故意扮作宁阳王,所以,你听到的那声‘三爷’就是他唤的,让我速速离开。这一些事后长安也没有跟我讲,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分裂不分裂,也没讲到这上面来,还是前段时间我知道自己有这病,你又跟我说我当年救了你们,所以我才跟长安问起当年的情形,才知道的。”
原来如此。
夜离怔怔听着。
也许冥冥之中有些东西真的是上苍注定的。
他救了她。
她一直在找他。
这或许就是世人所说的缘分。
一声未吭,她沉默地张开双臂,将他抱住。
凤影墨怔了怔,不意她会如此。
唇角一勾,将她紧紧反抱住。
在她看不到的方向,眸色一痛,唇角的弧度就失去了支撑。
无声地相拥了好一会儿,凤影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了,现在可以睡了吧?孕妇熬夜可不好。”
“我都已经睡了一觉了,精神着呢。”夜离自他怀里抬起头,眉眼弯弯:“不知为何,今夜特想聊天,你愿不愿意陪我?”
凤影墨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嗯。”
他当然愿意。
也许,也许他只有今夜了。
“凤影墨,你是几时喜欢上我的?”
夜离发现自己终究不能免俗,就像是世间所有的女子一样,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
她一直想知道。
凤影墨一怔,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
微微凝眉。
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也问过自己。
答案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在冼州客栈的屋檐上,得知她是女人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大雪节的夜市上,跳灯伞舞的她砸落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也或许是大婚的那夜大家闹洞房时,明知自己身中冰火缠不能饮酒,却硬是替他饮掉一杯的那一刻,还或许是中了赤蛇之毒,不跟任何人讲,结果患了嗜睡之症,却强撑着所有,在一次睡过去之前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
太多了,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的坚强,她的勇敢,她的隐忍,她的执着,甚至她对陌千羽的倾心付出,都让他动容。
见他半天不出声,夜离就不悦了。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的确有些
难。”
夜离秀眉一蹙。
说实在的,对于这样的回答,她有些受伤。
她的心思自是逃不过凤影墨的眼睛,微微一笑,凤影墨接着又道:“如果相同的问题,我问你,怕是你也回答不上来吧?”
夜离一怔。
想了想他的话,她回答不上来吗?
她是几时喜欢上他的?
就在她凝眸思忖之际,凤影墨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若非要说个时间,大概就是在冼州客栈的屋檐上,你中了冰火缠,又饮了酒,冰火缠发作,你抱住我,我得知你是女人的时候吧。”
啊?
如果说刚才那个答案让夜离受伤。
那么现在这个答案就是让她生气了。
“凤影墨,你不至于吧?得知是女人了就喜欢?”
凤影墨汗。
“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在这之前,他一直跟她作对。
他亲眼目睹她被杖责五十大板未吭一声,他亲眼看到她身上皮开肉绽却还跪在龙吟宫门前的风雪中一动未动。
当时的他,甚至还想故意让屁股被打开花的她骑马。
然后在路上的时候还不想让她上药。
然而,后来在冼州河道下面的暗道里,她却在关键时刻,让福田丢出令牌救他。
不管她当时出于什么目的,那一刻,他还是震惊和动容的。
然后,就是屋檐上知道了她是女人,再回想这一切,他一直针锋相对、故意折磨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是正常的男人,自然是知道了你是女人才会喜欢,总不至于去喜欢一个男人或者太监吧?”
好吧,这次轮到夜离汗了。
她差点忘了,在强词夺理这方面,这世上有几人能与这个男人比肩?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凤影墨,当时的冰火缠的蛊是不是你给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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