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的记忆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淡漠,那些被称为使命、责任和热血的东西开始悄无声息地褪出他的思维。这不仅是因为他与委派者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更重要的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些变化,不光性格变得嗜血好杀,而且能一眼看出人际利害冲突中的关键点,并冷酷无情地为己所用。
在这种新思维模式的影响下,他看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必要为那些遥远的人和遥远的事操心。
他是鬼奴军的总管,他是这群凶徒的神,他拥有这个世界。
但碟形飞行器的出现,宛如一道令人不快的晨间闹铃,提醒他另外一个更强大,更真切的神正在降临。
王彦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努力摆脱昨夜酗酒之后的眩晕,向着那巨型飞行器降落的地点走去。
那飞行器腹部的互助会徽标像花瓣一样裂开,露出一道舱门,几位穿着战术防护服的人走了出来,为首的人没有戴头盔,正是安秉臣。
“会长!”王彦斌打了一个酒嗝,勉强立正敬了个军礼。
鬼奴军总管身上的酒味顺风飘了过来,通过头盔内置分子嗅探器觉察到这浓郁气息的何昌发立刻皱起了眉头。
安秉臣一丝不苟地回礼,然后静静地注视着这位酒气熏天的总管。他不需要任何侦测设备也能知道对方喝了酒,而且还喝了不少。
王彦斌发现会长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心里猜到自己的醉态引起了对方反感。这位年轻会长是个吹毛求疵的家伙,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他习惯性地向安秉臣旁边扫了一眼,突然瞳孔瞬间放大。
在那些穿着全套战术防护服的近卫前面,有一个穿标准蓝色棉制服的中年人,也在注视着自己。
他认得这人!当初,在国防军的野战医院里,有两个穿黑色军官大衣的人把潜入互助会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这两个人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他的命运。
而现在,站在卫兵前面的这个中年人,正是其中之一。
正是他,向自己语重心长地交待了潜伏互助会之后的各种注意事项。
王彦斌的心中突然翻起一阵海啸般的浪潮,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激动。
组织上终究没有忘记自己,终于来联系自己了!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居然混进了互助会内部。看他站在安秉臣身边的距离,应该在互助会权力结构层中拥有不低的地位。
王彦斌强忍住情绪波动,垂下头假装羞愧,以此掩盖目光中可能溢出的惊愕,同时用沙哑的嗓子承认自己的错误:“昨天晚上..多喝了几杯。”
王彦斌继续低着脑袋,等待中的暴风骤雨的责骂却迟迟没有降临,这让他感到困惑,也隐隐有了一丝恐慌。
安秉臣终于开口说话了:“你抬起头来。”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互助会的会长转脸看着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
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看了看王彦斌,然后点点头,指着他大声说道:“没错,当初潜入互助会的就是他。”
这句话立刻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四名身穿全套战术防护服的老民兵从旁边冲上来,手里的突击步枪分别从不同方向瞄准了王彦斌。
何昌发同时向前跨了一大步,挡在安秉臣和王彦斌之间,右手疾如闪电探到后者的腰间,抓住了他的配枪。只一瞬间的功夫,匣里的手枪就到了何昌发手中。老民兵队长拎住套筒甩了几下,三秒钟的功夫,那枪就变成大大小小的零件,散落在草地上。
作为当事人的王彦斌却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始终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自始自终都盯着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不,那位重新思考人生的投诚者。
“是你,让我来到这里,变成现在这样。”王彦斌喃喃自语着,“现在,又是你,出卖了我。”
鬼奴军的前总管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发自肺腑的狂笑,他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哈,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哈哈哈哈哈哈!”
余坤上校从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果,他愣了一下,反驳道:“现在,我已经弃暗投明了。”
“那我呢?”王彦斌的笑声嘎然而止,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凶残暴虐,那正是他平时向鬼奴军部下们展示的熟悉面孔。“那我呢?我,是你们手里玩弄的筹码?还是你们鞋底的垫脚石?”
他散发浓郁危险气息的表情让何昌发大吃一惊,这位忠心耿耿的卫队长向后退了一步,试图遮挡住安秉臣的大半个身子,以防眼前这名身份泄露的潜伏者突然暴起发难。
“会长,你可以枪毙我,我完全认罪。”王彦斌眼神中的朦胧醉意早已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有疯狂:“但是,我必须先杀了这个狗东西!”
他向已经弃暗投明的上校扑了过去,伸出的双手扼向对方脖颈。从王彦斌的速度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决心,如果让他够到余坤的身体,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的手指从上校的脖子上扯开。
安秉臣推开何昌发,飞起一脚,正好踢在王彦斌的腰畔。
鬼奴军的前总管只觉得自己像腾云驾雾一般斜飞出去,落地之后又打了一个滚,随即被四双胳膊牢牢摁在地上。
远处发现情形不对的谢长青等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他们的王,他们的主遭到攻击,动物本能和军人训练促使他们主动聚拢过来。
何昌发举起突击步枪朝天开了一梭子:“你们都tm退后!谁也不许再靠近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被按在地上的王彦斌努力抬起头,脸上除了碎泥,草屑,还有泪水,悲凉和不甘。
“王八蛋!我一定要杀了你,你们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你!我就是变成鬼,也一定要杀了你!”他声嘶力竭地大骂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淌满了面颊。
一双灰色的防护靴出现在视线中,互助会会长蹲下来,冷漠地注视着他。
安秉臣的手里提着刚从腰上拔出的雅利金手枪,喀拉一声,他扳开机头击锤,食指同时抹开了保险。这些动作,王彦斌看到他做过无数次,但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王彦斌,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安秉臣问。
王彦斌吐掉嘴里的草屑,冷笑道:“今天走到这一步,纯粹是我自己找的。求你给我个痛快吧,会长,谢了。”
砰!
枪声陡然响起。
谢长青等鬼奴军的骨干分子全都被吓得一哆嗦,习惯性地抱头蹲了下来,那是他们潜意识中最安全的姿势。
安秉臣收起手枪,对着谢长青等人大声喝道:“从今往后!如果再让我看到,谁在当班的时候喝酒,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客气了!”
说完话,他转身大步走了。
精卫飞行器升空的时候,王彦斌从地上坐了起来,呆呆望着丢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帆布小包。解开绳结可以看到,那里面有一具崭新的腕式终端。
“是我,毁了他吗?”座舱里,惊魂未定的余坤问。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毁掉他。”安秉臣淡淡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