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罗德。
他搭了李家的船过江。后来几拨人马分开。他转路青徐向齐鲁,去参加昆崙山修道者代表大会。
这昆崙不是昆仑。后者在大西北,是传说中的天柱。神话里共工撞倒的不周山,从此“地陷东南,天倾西北”。是大大有名的仙山。前者却在山东境内,不过是一座有水有树的风景名胜而已。
自从始皇想修仙,山东境内,就蹲守了大量神仙弟子。又因为这地方近海,偶尔能看见海市蜃楼,群众基础也好。时而有人抛家别业去学道。这风气过了两千年,还有点神神道道的。
所以修道人们的聚会,就比较喜欢在山东举行。
本届大会大家交换若干法器,一起讨论了一下推背图之后。就进入了长时间的自由八卦。
这个说:我在西南遇到一座西周大墓,嘿!都是青铜器你知道不!
那个说:我在东北老林子里采参……那个吸收天地精华,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五彩凤凰啊!我如果当时没愣神,捉下来送给官府,你说说,说不定现在就能混个“国师”当了。
罗德也在其中。给大家贡献了两条“上船之后看见风浪大作,结果后面遇到了大贵人压住了风浪”之类的信息。大家纷纷摇头。都说他吹牛。那太仓路段的江面,下面是有条黑龙的。黑龙如果不乐意了想折腾一下,没个三五天好不了。还贵人!什么层次的贵人能立刻压得黑龙不敢动弹啊!
就这么一大摊子的龙门阵,摆了十来天。若真有个樵夫之类的路过,只怕把这帮人集体当作神经病了。说了这么久,白天黑夜不睡觉的聊天,居然就没人说一句靠谱的话。
这天,有个住在北山脚下的道友,正说道“那独眼蛇一出,身长二十丈……”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大家抬头看,接着,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天上:荧惑(火星)明黄隐隐光闪烁,上面生出了一对芒角。太微桓帝星之侧,幸臣星大亮,太子星却黯淡了几分。这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大家居然都没发现!
荧惑与兵戈争斗有关。太微之内更是象征着朝堂势力纷争。这样的天象,可是暗示九州将有大变?
又有人急忙爬到高处,定位置,测距离。只看出荧惑位在奎宿。奎木狼是西方白虎七星之首,大约可以推断是祸自西方来。再想深看,只觉得满天星斗都在转,转得头晕脑胀。
这会议便匆匆停止。半数以上的人都连夜跑回老窝去,找个妥当地方,静修去了。修道者和“济世救民”从来不是一个路数的。大家顺天地,调阴阳,“得缩头时且缩头”。登高一呼救百姓于水火?还是去找儒家弟子好了,这帮人业务对口。
罗德却是麻衣一脉,向来讲究入世修行。类似这样的大变革时刻,于他们,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因此历代活跃在朝堂之上的术士,有一大半,都是给人相面过活的。比如那长阳老道给自己找的祖师爷袁柳庄,就是其中的一位。
因为有了这个缘故,所以罗德虽然也觉得心中忐忑,却也强逼着自己向京城而来。一路上紧张,忍不住扔铜钱想卜一课。那铜钱咕噜咕噜落在地上,却正卡在个石头缝中竖立起来——这就没法子看了。罗德揣回了铜钱。为了不让自己不太过紧张,就搞了若干春宫图,边走边看。
过了送别亭,几乎就是进了京城了。罗德长吸一口气。掐指一算,京城里他也有几个熟人。若非现在不是相见的时机,其实真想去看看那“国母面相”怎么样了。
可是如今天象有了变化,类似自己这样懂点道法的,最好乖乖的藏起来。就是麻衣一派,最好也别招摇了。罗德想一想,先拟了个假名号。又四处找,想找个人多地地方,把天机蒙蔽或者说遮掩一下。中隐隐于市么。
他骑着毛驴一路走,走过天桥,乐了。不错,这个地方很好!就在附近找了个破院子租下。第二日出门,支起了一个算卦摊子。上面歪歪斜斜几个字:
“大师张培德!”
…………
宜妃屋子里东西很多。架子格子上摆满了装饰物。多少有些纷乱。宜妃坐在窗前的榻上,正翻弄着两盒玫瑰膏子。清香的味道使得屋子里都好像甜美起来了。
这位娘娘身材有些娇小,脸形骨肉匀当,嘴角眼角微有些尖,却反而增添了一种异样的美感。
沈如是微一打量就低了头。她年纪小,这么做来,倒也不显得莽撞失礼。这一点又是多少御医做不到了。你说是望诊,想看皇上的女人?没可能!连问和闻都没可能。你就好好诊脉去,能诊多少是多少。考验你功力的时候到了。
皇家人抱怨御医不得用,谁知道御医还有意见呢。你们自己是个好患者么?这就说不清了。
宜妃对沈如是很和气,先笑了两声:“早就听说沈大夫的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啊!”
沈如是脸上发热。这是笑话咱面嫩啊!不过人家说的也是实话,不好发作。板着脸严肃道:“请娘娘伸出手来。”
宜妃调戏了这小孩儿两句,心情很爽快。也不过分,就使个眼色让人放上脉枕,又盖上一小块布料。
沈如是面色平静的调整呼吸。感受了一会儿,换手,重复。又想了想。略有些惊奇:“宜妃娘娘,可是最近用了甘麦的方子在调整气血?”
宜妃身边的大宫女惊讶道:“沈大夫说的不错!正是你传出来的那个处方,很多夫人都在用,据说除燥养阴温补热宫的。我们娘娘也让人开过一剂。”
沈如是摇摇头道:“还是停了好。宜妃娘娘的体质偏热。恕我直言——只怕娘娘这个月的月信,会来得早几天了。”
那大宫女“呀”了半声回头看向宜妃。连忙用手捂住了嘴。脸上有些飞红。月信什么的,被一个“男大夫”当面说出来,总有些不好意思。
宜妃倒更镇定些。皱眉跺了跺脚:“居然又是我不能用的!也没人提醒我,庸医!”
沈如是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此时宜妃笑着抬了头:“依沈大夫看,我当如何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