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涛过后,日子归于平宁。
过年那晚,我爬到高高的树杈,远远眺望着山下的小镇,镇里灯火通明,烟花四起,我看的入神,无声的呢喃,“奶奶,爸爸妈妈,大姐,二哥……过年好……”
垂眼,纯良树懒般抱着树干,笨笨咔咔的想爬上来,“快,你拉我一把,我也要上树去看看……”
“栩栩,从树上下来,给你师父拜年啦!!”
许姨的声音响起,“纯良,上不去就不要爬了,进屋给你压岁钱,过完十二点你要犯病可没人管你啦!!”
砰~
礼花应景的在夜空中绽出金灿。
我牵起唇角,“来啦!!!”
年节一过,山林间的白雪慢慢的开化,枯枝掩盖的黄土簌簌的钻出嫩芽。
我进了镇远山中心小学,成了一名插班生。
清早踏着晨露下山上学,黄昏时,又伴着夕阳背着书包颠颠的朝山路上走,景色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山林枝叶越发的茂盛,早上哈出的白气变成了额头晶晶的汗珠,鸟啼声声,呼呼的冷风逐渐呢喃出柔和的曲调。
“许姨,我去上学啦!!”
“栩栩,揣俩鸡蛋!!”
我笑着跑回去接过鸡蛋放进书包里,许姨晃着锅铲叮嘱,“上完早自习再吃!放学别贪玩,早点回来!!”
“好!!”
我一次次的跑出院子,又一次次的回来,“师父,许姨,我放学啦!!”
“放下书包就去后院吧!”
许姨迎出来接下我的书包,“沙袋给你绑好啦!”
我跑到后院,见空地一旁已经按了单杠,单杠上挂着一人高的大沙袋,沈叔用墨水在沙袋上画出了人形,正细细致致的标注穴位。
“天哪。”
我惊讶不已,不单是沙袋单杠,旁边还有个三手一脚木人桩,我上前打了两下,“师父,以后你不养蛊了吗?”
“没那精力了。”
沈叔的画笔一顿,淡笑的看向我,“以后,这就是你的训练场。”
清风拂过鼻尖,我牵起唇角,“好!”
日子开始快进,生活在旁人眼里,似乎变得枯燥而又单调。
我每天五点起床,绕着山林跑圈,跑完后抓紧时间洗漱上学。
回家扔下书包就去后院,对着沙袋击打各种穴位,命门!
作为女孩子,我的力量和速度都远差与异性,虽然右臂有神力,但有纹刺压制,必须勤加练习,保证灵敏迅捷,出招必中!
汗水蛰疼了我的眼,打完沙袋我会换木人桩,砰砰的响声一直持续到许姨喊我回屋吃晚饭。
沈叔并不会在旁边盯我,但我腰酸腿疼想要歇歇时,他的声音就会飘出来,“栩栩,你不行啊。”
我立马就来精神,顺手捡起一根木棍,对着人形沙袋唰唰唰的刺挑翻跃!
练的正认真时,突觉石子飞来,反应一慢,石子就打中了我的后脑勺,“哎呀!谁!!!”
揉着头瞪过去,纯良拿着弹弓一脸无辜,“姑,不是我故意要打你的,我爷说,看是我弹弓打的准,还是你反应快,看来,你不行呀。”
“沈纯良!!!”
“爷,救命啊!!”
我用木棍比作剑,对他穷追不舍!
日落西斜,直到满目清辉才回到屋子,洗完澡,再看会书,把家庭作业写完。
不记得多少次从睡梦中惊醒,因为恐惧又去牌位屋子加班加点。
也不记得有多少次靠着木人桩累到汗流浃背,肌肉疲惫到抖动不停。
练腰,练臂,练协调能力,练反应能力。
看书,学习,背诵,掐诀,罡步,手印。
后院成了我的一方天地,只记得某一日,我用木棍弹开了突袭的石子,并未理会纯良的惊讶,而是继续对着空气演练,直到他再拉紧弹弓,我拂起地上的尘土,右手持棍,左手掐诀,“滚!”
“哎呀!!”
纯良吃了一嘴的土,后退了两步捂住眼睛,“犯不上扬沙子啊!!”
“活该,让你总偷袭我!”
指庭前向日之花,倏忽坐间移影。
点槛外敲风之竹,晨昏静里闻音。
数不清多少次回眸。
时光啊。
已悄然流逝。
……
“栩栩呀,你这是什么生活啊。”
放学回家的路上,钟思彤给我打来电话,“苦行僧啊,做先生还要练功夫,这也太可怕了吧。”
“也不是天天练。”
我朝山上走着,手机放在耳边,“现在是一三五练体力,有时候打拳,有时候练腿法,二四六会看书,已经轻松很多了。”
钟思彤买完手机就隔三差五的给我来电话了。
我们俩虽然见不了面,通过手机亦算维系着友情。
小学毕业时,她做了肾移植手术,恢复很好,虽然效果跟她自己想的还有差距,生活上仍需多注意,不能过度劳累,但跟她小时候连个皮筋都不能跳的限制比起来要强多了。
钟思彤本性乐观,她出院后跟我讲,栩栩,医生和我说不能生气,不能有压力,不能受累,适度运动,每天都要保持心情舒畅,我妈都说,你哪是养身体,你是提前养上老了!
我笑着和她通电话,彤彤,就冲你这心态,身体肯定差不了。
相比之下,齐菲和我的联系就少了,基本断了。
升入初中后,齐菲父母管的太严,别说手机了,家里电话都不让她碰。
钟思彤没有这方面的顾虑,钟岚一点不敢给她施加压力,所以她有很多时间给我发信息,打电话,还给我讲,她喜欢上哪个小男生,并问我有没有收到过小纸条。
我说没有,一来我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二来,我很怕这类事。
再加上我太忙了,我比班里的体育生都要忙,他们的项目只是固定的一种。
我不行啊。
文韬武略。
哪个字都不能落下!
练习腿法就是踏罡斗布,各路阵法踩位置,先天八卦罡图,后天八卦罡图,太乙真人步罡图,太乙真人反卦罡图……
沈叔会在后院提前给我画出来,比如说后天八卦斗步,沈叔会标注好走位数字,我站在中间,左脚先起,踏一位,再踏二三,手上还要掐诀,一开始我根本做不连贯,只能用笨方法去记,身站中,前面是七二九四位,身后是六一八三位,搞不好自己还顺拐,惹的沈纯良连连发笑。
那段时间我回屋就偷摸的哭,半夜起来去后院继续练。
沈叔会来安慰我,他温和对我讲,这是正常的,他先前无数次的强调天资,就是差在这。
我踏道的资质不高,要付出的辛苦,也得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数倍。
提起来,沈叔这师父做的好像也有点蔫坏。
我得意的时候,他会泼冷水,我泄气了,他又玩起鼓励。
反复拿捏我!
火候特别到位。
由此,也让我的人生进入了某种怪圈,除了道法,对其他事全不关心。
“还有腿法呢。”
钟思彤惊够呛,“我哥他现在念大学了,每天都很潇洒,玩摩托,去夜店,我没看他练什么拳脚功夫啊。”
“主攻不一样吧。”
我站在山底笑了笑,“我比较贪心嘛,全都想要,自然就得多付出了。”
钟思彤哦了声,:“栩栩,那你还跳舞吗,记得以前在班里,舞蹈老师最喜欢你了,一有什么校庆晚会就会从班里把你叫出去,让你表演独舞,我们都可羡慕了,你在镇远山没受到重视吗?”
“不跳了,没时间。”
我轻了轻音儿,在我拜完师的那年春天,我哥的案子就下来了。
判了十五年。
在临海的监狱服刑。
朱晓玲也跟他离婚了。
在二哥服刑后,朱晓玲去见了他一面,见完面她就改变了主意,不要钱了。
大抵也是和我哥有些感情,放话离了就行,她不欠二哥的,二哥也不欠她的,希望各自安好。
我二哥没同意,梁有志一生都在追求个面子,他给爸爸写了封信,说和朱晓玲夫妻一场,女方为他怀过两个孩子,即使夫妻情分不在了,他也不能分文不出。
爸爸借了三万块给朱晓玲,俩人签字离婚了。
妈妈在医院做了两年康复,能走之后就和爸爸回到了农村老家修养。
令我意外的还是大姐,我以为她会陪着妈妈回村里,谁知她收拾了行李,留了封信,只身一人去到南方,投奔了她先前相熟的姐妹,对方生意做的不错,大姐要跟着她打工赚钱。
爸爸怕她被骗,便要去找她回来。
大姐来电话问爸爸,您还记得当年撕坏的海报吗。
爸爸无言以对。
大姐说她想再任性一回,在父母身边待了大半辈子,她想闯一闯,再者她都要四十岁了,做不了什么出格事,赚到钱就会回家了。
话是如此,爸爸问她地址,她还是不说。
但从大姐走后,每个月都会给爸爸卡里打来一两千块,并且发来信息,报声平安。
临海市对我父母来讲,就像是一场大梦,睡醒后,房子车子酒楼铺子都没了。
三个儿女,两个家庭破裂,一个远走他乡打工,一个失去了自由。
作为老小的我,藏在镇远山,自谋出路。
得益于钟思彤,我和过往没有彻底脱离。
也是她告诉我,我家的事情还在临海民间流传。
二哥当年闹腾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出手也太狠,不过地方混子对他还很崇拜。
他们认为梁有志是真大哥,斌子哥仍在凤凰街等他,放话说一众兄弟永远等志哥回家。
感谢陈家兄弟吧,有他们在,陈波出院后就灰溜溜的离开了临海,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陈波的农村老家亲属也不敢闹事,老朱家收了三万块也消停了。
朱晓玲沉寂了两年又开始物色起新对象。
朱晓燕也在别的酒店找到了领班的工作。
每个人的生活都在继续。
谁也没被风浪拍趴下。
栩福轩作为当年势头最猛,人气最火的酒楼,连同我这个曾上过临海市电视台,手持奖牌笑容灿烂的小女孩儿,一同被岁月掩埋,逐渐消失在喧嚣的楼宇之中。
事情都过去了,对钟思彤我也就没必要隐瞒,她知道了我在北江省的镇远山,只是地方太远,又是个边陲小镇,她买了地图都没找到镇远山在哪,作为一名初三学生,她还没能力跑来看我。
“不跳了多可惜啊!”
钟思彤不明就理,“栩栩,我可喜欢看你跳舞了,那边的舞蹈老师不喜欢你吗?”
“我自己不想跳的。”
我抿了抿唇,舞蹈老师当然很喜欢我,就在我进入镇远山小学的第一天,我就被舞蹈老师注意到了,她说看我走路姿势就知道我是专业练过舞蹈的孩子,个子又高,比例好,她很惊喜遇到我,想要着重的培养我,只是……
阴人。
假命格就是假命格。
我的时运仍旧低的捡不起来。
第一次给老师表演就崴脚了。
她不死心,等我养好了希望我去参加学校的儿童节晚会。
我很出息的一个大跳,把窗户玻璃震下来给她脑袋砸了!
她正巧靠着窗台看我跳舞,咱也不知道那窗框怎么会一整个下来,砸的还准。
镇远山小学的窗框不是铝合金的,而是那种老式木框拼接,由好几块玻璃组成,上方还有个四方小窗框,平时能打开,关上时用插销扣上,我一个大跳,落地后她刚要鼓掌,长方形的窗框就垂直着落下来了!
她的头正好卡进那小窗框里,吓得她动都不敢动。
唯一庆幸的是玻璃没给她脸划伤,不然我罪过大了!
就这那舞蹈老师还不信邪呢!
又找我好几次。
她的倒霉之旅就展开了。
不是在教我动作时绊腿,就是说说话磕嘴,还有一次她把腰给闪了。
连续的巧合就是悲剧。
舞蹈老师服了。
当然她不知道啥是阴人,也想不到那去,单纯觉得和我八字不合。
我这名曾经的班文艺委员,只能规规矩矩的学习,课外活动一概不敢参加。
运动会想上不?
想。
铅球我一扔,胳膊闪了!
差点把自己脚面砸了。
换跑步。
在临海体育队我跑过三千米,最好成绩是十二分五十秒。
镇远山小学运动会拿个第一不是玩一样?
谁成想,我一就位,老师的发令抢不好使了!
半晌打不着。
体育老师急中生智,嘴上啪了声!
我库库撂啊,眼瞅着要到终点了,前面都拉线了,好死不死的我岔气儿了!
就这第二名还跟我差很大一截呢,我掐着腰走到终点都能得第一。
惊喜来了!
不知道谁家狼狗没看住冲进了小学操场,奔着我叫着狂跑!
师生们四散而逃,我怕被咬,就朝教室躲,最终成绩无效。
这都不是最闹心的,闹心的是我上了初中,因为身高太出众,班主任又很看重我,一定要我选个项目,初一时我总怕发生小学运动会的事儿,就拒绝了,在场边就喊喊加油。
初二了老师还是建议我上。
“沈梁,我们是一个班集体,你要有集体荣誉感啊。”
得。
我最怕老师说这个!
荣誉感我必须有。
再战三千米!
中学门卫严格,咋也不至于让狼狗进来吧。
赛前准备放松什么都很正常,临近项目,狗是没来,我姨妈来了。
呼啦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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