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二表哥,埋怨道:“你又陪客户喝酒了吗?怎么嗓子都哑了?”
电话那头沉默无声,方笙在静寂的时间里清醒过来。
“二表哥,对不起,我忘了……”
忘了他们已经是陌路人了么?顾明璋握着手机的一只手霎地攥紧。
沈容推门端着茶走了进来,顾明璋看了她一眼,目光沉了沉,温柔地低声道:“早晨温度低,刚洗了澡光围着浴巾小心着凉,快躺床上来盖被子。”
他和女人在一起,并且上床了!
凉气从脚底渗起蔓延到身体各处,方笙周身冰凉,冷得小小的手机都握不稳。
“二表哥,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开元招标的事也许有玄机,你研究一下看看蓝天要不要退出来。”
即便猜测自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也无动于衷吗?
听到手机里传来急促的嘟嘟挂断声时,顾明璋再也忍无可忍,举起手将手机狠狠地砸了出去。
砰一声响后,银色的手机在地板上四分五裂。
那样温雅的人暴戾起来更让人害怕,沈容手里的茶杯差点也跟着落到地上。
“过来。”顾明璋咬牙切齿朝她招手,复又颓丧地摆手,“出去。”
若是方笙,见自己郁闷发火,决不是这么一个颤颤惊惊的样子,她会浅浅一笑依偎过来。
只要看着她波光流转的明眸,嘴角微漩的笑涡,再大的不愉快也会烟消云散。
当然,跟方笙在一起时,他也从没发火过。
一地闪亮的手机银壳碎片里一只绿色的蝴蝶格醒目,那是方笙买了贴到手机背后的。
小小的蝴蝶清淡雅致,蝶翼纹彩分明。
五年过去,因为那只蝴蝶,这部古董手机坏过几次他都没舍得换掉。
方笙极少买不实用的小玩意,那一夜他难得有空闲陪方笙去逛夜市,方笙看到小摊上的这只蝴蝶喜爱极了,买下来用502强力胶粘到他的手机上,还说什么以后她不在他身边时,就让这只蝴蝶代替她陪着他。
那时他笑道:“囡囡怎么可能没陪在二表哥身边呢!”
世事变幻莫测,可他却一直以为,他和方笙是永远不会分开的。
把蝴蝶捡起来紧攥进手心里,顾明璋狠咬了咬牙。
她要自尊要昂首挺胸扬眉吐气做人,他就成全她。
带着女儿不易,得给她一大笔钱让她可以生活得舒适无忧,而且这笔钱得一次性给,以断绝关系作交换条件给,否则,她不会接受的。
那么辛苦打拼就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顾明璋把整个蓝天双手捧给方笙都愿意,只给她公司的流动资金他嫌少了。
沉吟良久后,顾明璋按下电话通知张悦。
“发公告出去,蓝天要把旗下的fs公司全部转让。”
“什么?明璋哥你没发烧吧?”张悦惊得大叫。
fs公司成立五年,最初两年一直在亏损,后面这三年好不容易才开始扭亏为盈,现在势头正好,无缘无故干嘛要转让掉。
“让你发公告你就发公告。”顾明璋言简意赅不容质疑。
怎么回事?做生意不是这么意气用事的,张悦六神无主,快把办公桌抠出洞来时她想起方笙,急忙给方笙打电话。
“转掉也好,我二表哥太累了,得歇歇……”方笙却觉得不错。
钱再多也不能带来快乐也不能保证身体健康,那么大公司太操心了,转掉fs只保留蓝天总部,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享受生活,而且,能合理规避跟开元合作可能带来的风险。
张悦原来急得火烧头发的,方笙三言两语说得她喜上眉梢,挂了电话极快地咐咐了下去。
傍晚下班前一天,公告就扩散出去了。
“动作这么麻利?”顾明璋把注意力从文件里拉开,惊奇地看张悦。
“当然,你怀疑我的工作能力吗?”张悦撇嘴,把大班桌上杯子里的茶倒掉,埋怨道:“谁给你泡的?那个和阿笙很像的女人吗?虽然你现在没胃疼了,可是还是要注意保养,多喝牛奶蜂蜜水那些养胃的。”
“人家叫沈容,说了多少遍了还没记住。”顾明璋失笑,其实他自己也没记住,后来还是先想着沈容是沈轩的女儿,是g市商场一条大鳄的女儿才记住的。
“长的再像又不是阿笙。”张悦嘟嚷,一只手伸进裤袋摸出手机又放了回去,愁眉苦脸叹气。
她想找方笙告状吧?手机摸出来又放回去,想必之前已找方笙告过状了。
看来方笙毫不在意让她也失了斗志了,顾明璋再次陷入阴暗绝望之中,心头残存的微弱的期盼被碾碎。
方笙挂了张悦的电话刚想查一查孔东昱的手机号码约他见面打探一下,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阿笙,是你吗?”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颤抖,五年多没听到,方笙愣了愣才听出是顾明瑜,平静的眉眼瞬间变色。
顾明瑜,他怎么还有脸找她?
方笙猛一下就扣上听筒。
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燃烧,要炸裂开似的,方笙想大骂想砸东西,四顾环视一遍后拿过一块毛巾擦起办公桌。
她擦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寸地方都不放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桌面终于一尘不染。
东西染了灰尘污垢能擦拭干净,人呢?脏了就再也洗不掉污-秽了!
扔了抹布,方笙双手抱臂蜷缩成一团,眼眶先是酸涩,接着湿热的水珠滚出,像断了线的珍珠。
自销-魂的那一夜醒来后看到身侧躺着的人是顾明瑜后,她的眼睛似乎就没正常过,总是不经意间就湿漉漉的。
接了忆璋回家时看到顾明瑜在家门外站着时,方笙几疑是自己的幻觉。
站在她房门前的那个男人却如沐浴在浅淡温和的阳光下,跟顾明璋一样英挺俊美的眉眼带着灿烂的笑容,暖洋洋的连周围的空气都和煦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方笙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似乎又回到毫无嫌隙的最初。
在顾家那些年,无可否认,顾明瑜是掏心挖肺对她好的。
“阿笙,这几年你还好吧?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顾明瑜眼眶有些湿润。
怎么就一声不响走了?他还好意思问,方笙回过神来,忍不住就爆发了。
开了门把忆璋粗暴地推进屋里后,方笙堵着房门冷冷盯着顾明瑜问道:“你来做什么?”
“阿笙,那是你女儿?是谁的?你结婚了?”顾明瑜没回答,眼睛看着门缝,面上的表情极是震惊。
刚才他的眼里只有方笙,直到此时才注意到方笙带着个孩子。
“是谁的不是该问你吗?”一字一字吐出这句话,方笙抬手,极缓朝顾明瑜扇去。
并没有很用力,两人的身高悬殊也太多,带去的不是皮肉的疼痛,而是一种刻骨的仇恨。
顾明瑜没有闪避,只是呆呆看方笙。
暮色已沉,楼道里灰蒙模糊,面前的人剑眉墨眸,身材修长挺拔,面容清俊,三十一岁了,他还是如少年那时一样,目光清朗干净,俗世的尘埃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
就是这样的面目蒙蔽了她的双眼酿成大祸,她总以为他热情坦荡开朗,从来没有防备他,甚至知道他喜欢自己,仍然没反对顾明璋在他们家给他留了一个房间,大门钥匙给了他一把随时可以进出。
他卑鄙地趁着她醉酒的时间占有了她,甚至……在恩爱时还刻意学顾明璋的口气喊她囡囡麻痹她。
“顾明瑜,你怎么做得出那种事?你明知道我和二表哥相爱……”压抑了多年的怒火如火山溶浆爆发,眼睁睁看着顾明璋和别的女人亲热却只能咬牙强忍让方笙崩溃。
“我做了什么事啊?不就那天晚上情难自禁……”顾明瑜喃喃低语,眼里有委屈。
“还不够吗?”方笙厉声打断他,“卑鄙无耻,你……我是你弟媳妇,你怎么能对我做出那种事。”
五年,压抑了五年,方笙失声痛哭再不克制。
那一夜,缠绵中身上的男人漆黑的眼眸灼灼光华炫目异常,她的一颗心随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许多年的相依相伴他们终于冲破禁锢,不安的一颗心在半空中飘荡了多时落在实处,那时节遍地繁花盛开,她如置身天堂中,幸福得不停饮泣,谁知……一夕欢-愉是噩梦的开始。
“就因为那么小的一件事,你就离开阿璋?”顾明瑜瞪圆眼,莫名其妙看方笙。
很小的一件事?
是了,他跟少年时不同了,在外面灯红酒绿里混着,不把男女之事当回事了。
“我当时为什么不报警?我应该把你送去坐牢,你就不会说很小的一件事了,你毁了我,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愤怒像海浪咆哮,暗淡的暮光照在顾明瑜跟顾明璋一模一样的脸上,方笙只觉得这副和心上人一模一样的容颜分外可憎。
痛骂不能消减心中的仇恨,方笙扑了上去对顾明瑜拳打脚踢。
“阿笙,你别哭,有话慢慢说。”衬衣扣子撕开了,脖颈也青紫一片,顾明瑜狼狈地承受着,没有躲闪也没有还击。
方笙的拳头越来越凶狠,悲愤更深。
从小时开始,他似乎就对她的冷漠和无视忽略,只会看到她对他的些许的好处并深藏心底,他用他独特的方式对她好,就如现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这好,怎么也无法抵消恨。
“如果你不是二表哥的哥哥,我还有可能只当被狗咬了,如果没有怀上孩子,我可以……”她可以威逼他不要说出来,然后假装一切没有发生,她清楚地知道,顾明璋无法失去她。
两人相依为命多年,骨头和血肉连在一起,顾明璋的幸福就是跟她结伴漫步人生路。
“阿笙,你说什么?再说一次。”顾明瑜猛地握住方笙拳头。
“你要我说什么?”方笙咬牙切齿泪流满面看他。
“你以为……以为我跟你……刚才那小孩……那孩子是我的女儿?”顾明瑜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不是你的女儿还是谁的?那天晚上我是第一次,而……跟你那样了,我……我也没脸再跟二表哥好了。”顾明璋忍了那么多年不舍得碰她,想不到后来夺了她清白的却是顾明瑜,方笙越思越伤心,涕泪滂涝。
“竟然是这样,这就是你离开阿璋的原因。”顾明瑜松开方笙一步一步倒退,退到墙根时,他的身体摇摇欲坠,一个趔趄跌坐地上。
砰一声巨响,楼板也震颤了一下,浮尘在暗影里流窜,方笙怔了一下才回神,那声响不是顾明瑜跌倒的声音,而是屋里传出来的。
忆璋在屋里!她刚才一激动忘了大叫大嚷,忆璋虽然年纪小,可敏感的很。
方笙往屋里冲,推门的一刹那魂飞魄散。
忆璋站窗台上,满面的泪水,一只小手捉着窗帘,身体抖颤痉挛发疟疾一般,随时会掉出窗外。她的脚下,一个花盆被她绊倒摔碎了,满窗台的花盆瓷片,碎片里忆璋的一双小足淋淋漓漓满是鲜血。
“忆璋,别怕。”把女儿吓成这样子,方笙又痛又悔,急奔过去抱忆璋。
“爸爸,我要爸爸……”忆璋嘶声喊,扭着身体逃避方笙伸过来的手不给她抱。
童稚的声音在控诉着她的残忍,方笙艰难地侧过身,将位置让给冲进门来的顾明瑜。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忆璋在顾明瑜怀中仍是不停地扭动,尖锐地哭叫,小脸一会儿白得像雪,一会儿又涨得红通通快要滴血。
“他就是你爸爸。”方笙凄凉地说。
“不,他不是我爸爸,我要爸爸……”任方笙怎么哄劝,忆璋只是拼命挣扎着大声哭喊要爸爸。
“阿笙,我怎么看着她精神不大对劲。”
“你才不对劲呢。”方笙怒骂,心中却慌了。
幼儿园的老师跟她提过,忆璋性格孤僻得有些不可理喻,像是有自闭症。
从急诊到专家门诊再到心理治疗科,方笙脚步越来越沉。
“这么小的年龄就有精神分裂症非常少见,不过也不表示没有。”忆璋打过安定针后沉沉睡了,医生递了一幅给方笙看。
那是方笙熟悉的一家三口的画,寂寂寥寥的几笔,懵懂随意的涂鸦构成的简单画面。
“这是她刚才在我诱导下画的,小朋友的动手能力很强,但是……”医生指着画分析给方笙看,妈妈和小人儿的线条是一气呵成的,构成爸爸的线条却是断裂的。“在她的心理,爸爸很沉重,你和你先生是不是经常吵架?或者你先生长期不在你身边?”
不只是不在身边,而是,忆璋根本没爸爸。
悲哀像缠绵的雨丝,一点一滴绕成一团白雾,方笙艰难地呼气,静静地品尝失落和忧惧的毛骨悚然。
“完整的家庭比什么治疗都重要。”医生意味深长看顾明瑜。
“谢谢医生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顾明瑜点头不迭。
忆璋需要住院治疗。
有个男人在身边还是有些不同的,跑上跑下交费买吃的穿的用的等都有顾明瑜张罗,顾明瑜的热情爽朗使他在哪里都吃香,医生护士很给他面子,忆璋这次住院方笙比以往轻松了很多。
只不过,忆璋的病情却没有好转,甚至一天比一天严重,刚开始睡醒时还会哭闹着要爸爸,后来就似癫似傻,一整天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坐着,圆圆的眼睛惊恐地大瞪着看顾明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