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
第一日晚间,太阳即将下山的时候,一群几乎精疲力尽的青壮三五成群的走了回来。
他们大多数风尘仆仆,发丝衣衫,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粘着灰。
有的背着木柴,有的扛着猎物。
大部分猎物都是有冬眠习惯的那种,极地的寒流吹过,冬眠变成了永眠。
最后又被蛊族的人拾起,成了蛊族用以渡过这股寒潮的口粮。
回来的人将这些物资放下,交给主族的人统一管理发放。
怨言肯定是有的,拼死拼活在这极冷的天气里走了不知多少里地,才将这些东西带回来。
不过抱怨的人很少,喜欢抱怨的,多数都是独居的人。
家里有老弱妇孺的,大都没怎么抱怨。
“他们撑不过这次的寒流的。”
这是李月看了这些青壮归来后,做出的总结。
不管是练武,还是抵御严寒,都需要许多的肉食。
然而这些青壮带回来的,根本不够整个族群所需。
到了夜里,蛊族圣子归来。
他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布下了隔音禁制,然后开始骂骂咧咧的说话。
这些禁制,对于云长生等人肯定是没用的,几乎等同于在他们的耳旁说话。
“该死的蛮人,死脑筋!”
“你们脑子里全都装的是粪水吧?!”
“现在的节骨眼,俩族从前的恩怨明明已经不重要了,联合起来才是出路!”
“去你娘的!”
“去你大爷的!”
“一群生孩子把屁股装在了脑袋上的垃圾玩意儿!”
“都这时候了,还抓着以前的那些事不放!”
他想砸家具发泄一下,然而环顾四周,都是些生活必需品。
蛊族现在很穷,他舍不得砸。
“蛮人是蛊族的老对手,与蛊族挨的很近。”林夕解释了一句。
土胚房搭建起来很容易。
那个名叫圆圆的小侍女喊了一帮人,花了一个多时辰,又有金丹修为的蛊族长老帮着将泥土巩固了一下。
屋子就搭好了。
现在三人拿了个蒲团在屋里坐着,在那打坐修炼。
听到蛊族圣子的动静,三人才从修炼中回过神来。
“以前俩族有些摩擦,争地盘,打斗。”
“看我那玄侄孙子的意思,应该是想联合蛮族一起南下。”
“不过蛮族好像因为从前的那些事,有些不乐意。”
林夕说完,见云长生和李月都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于是也不再说话。
她歪头打量着静默不言的云长生,觉得这样下去好像不是办法。
“你应该找点感兴趣的事情做。”
“我想修炼。”
“……除了修炼!”
“好。”
换成别人对云长生说,不准修炼,云长生此刻已经拔剑了。
不过这个人是林夕,于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一声。
夜里终于还是起风了。
寒风呼啸着,湖里的冰被冻的更厚实了。
对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捕鱼是别想了,不过这么冷的天气,水里有没有鱼,这不好说。
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
许多人都在减少自己的肢体动作,想要将身体里的暖意留住。
蛊族圣子夜里过来了一趟,可能是想看一看林夕三人在这里待的习不习惯,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李月朝着屋外丢了个幻术,就继续沉迷在了修炼之中。
蛊族圣子看了一会儿,就又匆匆离去了。
最近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闲不下来。
清晨时。
终于还是有人冻死了。
是一个独居的老人。
那个老人昨天晨练的时候,云长生看到过,就站在队伍的末尾,一板一眼的跟着修炼兽拳。
他练的很认真,拼尽了全力,想要修炼出内力,想要不拖族群的后退。
可他实在是太老了。
身体已经腐朽,经脉早已堵塞,生机每天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到了今日,他终究还是没抗住,失去了生命迹象。
这个场景云长生很眼熟。
当年他带着容晓羽从村子里出来,后来投靠了一伙流民。
那是下雪天,夜晚虽然没有现在的蛊族冷,但那时的他们许多人没有棉衣,没有棉被。
清晨再一次出发赶路时,总是会有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没有人会去管那些尸体,他们也已经筋疲力尽了,活着的,继续赶路就好。
尸体最终是被豺狼虎豹叼走,还是腐烂在地里,对于死人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
而这位蛊族的老人至少还有人给他下葬。
负责登记的人将门撞开后,里面的东西摆放的很整齐。
老人可能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将所有还能用的东西整理好,放在了门口。
或许他本来还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的,但最后他不想坚持了。
就这样选择了静悄悄的离去。
“晨练!”
“晨练!”
号角声响起。
老人的死没有给现在的蛊族带来任何变化。
该练武的练武,该去寻找物资的,出去寻找物资。
云长生被林夕勒令不准修炼,于是搬了个凳子,在太阳底下翻着书。
书里记载的,是蛊族近些年发生的事情。
修了太上忘情后,他总是很安静。
气质也与当初的林夕越来越像,清冷高渺,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然而只要外貌足够出众,就算气质再冷,也会有颜控不自觉的想要套近乎。
“南方来的?”
声音是个姑娘。
小脸很苍白,搓着手,身上是厚厚的棉袄。
她就住在云长生的旁边。
算起来,俩人已经是一天的邻居。
云长生下意识的看向林夕,想让林夕将人给打发了。
环顾了一圈才发现,林夕不见了,自己徒弟好像也被林夕拐跑了。
他想了想,不准备理会。
然而姑娘却不准备放过他,见他不说话,也不生气。
而是继续自顾自的问着话。
“听说你们南边的湖里有鱼,草是绿的,还有很高很高的树。”
“你们那里一年还有四季,春天时会开许多的花。”
云长生翻着书,正好翻到极地的寒流是何时吹过来的。
他对照了一下小姑娘的年龄,推算了一下时间。
这姑娘生下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这么冷了。
没有春夏秋,只有冬,还有呼啸而过的寒风,每次都会冻死许多人的大雪。
看着旁边好奇心异常旺盛的小姑娘,云长生从书堆里翻了翻,拿了本记载了南方景色的书。
他将书递给了旁边的小姑娘,然后继续翻看自己手里的书。
“这是什么?”小姑娘有些好奇的问了句。
“《秦游记》,里面有一部分内容记载了南方秦国的风景。”
自这小姑娘来了之后,他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说完,便不再理会。
林夕曾说过她在秦国当将军的故事,俩人结为道侣后,云长生有一日闲着无聊,就把这故事记录了下来。
“我不识字。”小姑娘拿着书,眨了眨眼,语气很是理直气壮。
她见云长生不理他,想了想,往自己家跑去。
出来后,手里拿着捧着一堆东西。
小姑娘在阳光下挑挑拣拣了一番,最后挑出了一根发簪。
发簪是铜制的,打磨的很干净,在阳光下反着光,顶端还有一颗珠花。
她将发簪递了过去。
“我把簪子给你,你给我念一下这本书好不好?”
云长生闻言,只当是没听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然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然而小姑娘接下来的话,却让云长生对这发簪有了一丢丢的兴趣。
“这簪子做工很精细的,你娘子戴着,肯定很好看。”
云长生想象了一下林夕戴上簪子的模样,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而且这也算是夫妻间的趣事。
“只念有关于南方风景的那部分。”他语气淡淡的道了句。
小姑娘拿着书比划了一下,问道。
“这书里大概有多少内容,是记录了南方的风景。”
“一小半。”
“这簪子做工很精细的,一直没戴过。”
小姑娘的言下之意是,簪子很贵,还是新的,只念一小半的内容,这买卖她亏了。
云长生没说话,而是又打量了一眼簪子。
这么多年,好像只送过林夕桃木钗,林夕自己也没有什么首饰,一直就是发带一绑。
偶尔也会穿着道袍,然后与云长生一样,头戴玉冠。
俩人对于妆容,一直都是怎么简便怎么来。
“你想我念多少?”
“帮我把这本书念完。”
“成交。”
不知道云长生是怎么想的。
可能是觉得现在正好无所事事,挣根簪子,让林夕开心一下,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也可能是觉得这簪子戴在林夕头上真的很好看。
所以就这样答应了。
他拿起那本《秦游记》,翻开了第一页。
“传闻在六万年前,秦国成立,天降祥瑞……”
“在之后的数万年,周边也有其他人建国。”
“几国纷争不断……”
“风景,风景。”小姑娘提醒道。
“是你让我把书念完的。”
“好吧,你继续。”
念书声继续响了起来,在朗朗读书声中,时间过得很快。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午间。
小姑娘的娘亲回来了,招了招手。
“杏儿,过来帮忙一起劈下柴。”
“哦。”
她声音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小跑着去帮自己的娘亲劈柴了。
云长生捡了片叶子当书签,然后将书合上。
他从凳子上起身,翻找着之前没看完的记载了蛊族近些年大事的那本书。
找到后,继续在阳光下看了起来。
蛊族的人都只吃两顿饭,午间时,许多人只是休息了一会儿,就继续开始干活。
在阳光下翻书的云长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他不是很在意,路过的蛊族人也不是很在意。
都知道他是打南方来的,还是护着俩个蛊族人从南方一起来的。
对他有着天然的好感。
路过见面时,甚至还会点头打个招呼。
见他旁边堆了许多的书,以为是个读书人。
如果不是现在还不是很熟,他们大概会称呼云长生为先生。
到了傍晚,太阳眼看着就要下山,一直不见人影的林夕和李月终于回来了。
“你们上哪去了?”
“到处逛逛,看一看。”
“哦。”
云长生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拿出了那根镶着珠花的簪子。
他将今日的事当成趣事,与林夕说了起来。
“隔壁名为杏儿的小姑娘?”林夕眯了眯眼,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
“月儿,我之前来的时候还跟你说过,这男人其实一直很招小姑娘喜欢。”
“不过四季山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人。”
“而在红尘里处理俗事的时候,南方那些小姑娘都太腼腆,和他说句话都会害羞。”
“而且都知道他家里有正妻在,就算心动了,正经人家的姑娘也不会跟他搭讪。”
“不过蛊族可就不一样喽,这里的小姑娘都很放的开,你看他再在这里坐几天,估摸着还会招惹几朵桃花。”
“是你让我不准修炼,所以我就看书打发了一下时间。”云长生打断了林夕的吐槽。
然后晃了晃手里的簪子:“到底要不要。”
“要,为什么不要。”
上次是个桃木钗,这次好歹是个铜的。
有进步。
林夕将簪子接过,也没再打趣云长生,而是进了屋子。
跟在林夕身后的李月笑了笑,没说话。
现在几人的相处方式不像修仙宗门,反而像是红尘里的普通人家。
说实话,对于这种相处方式,她还是挺喜欢的。
自从第一次上四季山之后,家人对她而言一直是一个遥远的词。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只感觉身心完全的放松了下来。
“这段时间我准备入乡随俗,他们怎么生活,那我们也怎么生活。”
“你如果有兴趣,可以跟着那帮青壮搜集一下生活所需的东西。”
林夕拿出一面镜子,然后照着镜子,把头发盘了一下,插上了簪子。
那颗珠花摇曳着,配上她绝美的姿容,让一旁的李月也跟着恍惚了一下。
“我答应了那个小姑娘,要给她把那本书念完。”
“随便你,总之找点事做,别闲着,也别总想着修炼。”
“知道了。”
云长生点头。
既然答应了全力配合林夕,那这些简单的要求,当然是没问题的。
应完后,他又赞许了一句。
“簪子很漂亮,人也很漂亮。”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姑且相信你了。”
林夕将簪子拔下,收进了储物戒指里。
那头长发披散了下来,云长生帮她捋了捋,用发带帮她绑好。
三人都是修士,晚上也不用吃晚饭。
李月早早的就打坐修炼了,偶尔还会推算一下,看看她修成渡劫时,看到的未来徒弟,是不是在这附近。
云长生和林夕面对面坐着,聊了一晚上的天。
他们两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随便起一个头,就能够聊很久。
许多事情,俩人也早就已经释然,谁也不会责怪谁,那些事都能够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
“当初你挥出送我飞升的那一剑,心里是怎么想的?”
“修士修到最后,总是要飞升的,你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摆脱了所有的枷锁,当时觉得,还是让你飞升的好。”
云长生低头思量了一下,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今后我会变得如何,我也不确定,我怕到时我会给你造成更深的伤害,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这个话题并不是很好,很快就被两人给略过。
“等你破了太上忘情,我们赶紧飞升,这个世界我已经越来越看不懂了,总觉得会发生预料之外的变化。”
“嗯。”云长生点头。
仙界,大概会比这一界好一点吧。
那里的天道,应该会友好一些?
他眸中洁白的光闪烁了一下,注视着浩瀚洁白的无情道。
七情花被他燃烬,化为了七彩的洪流,尽力阻拦着无情道对他的影响。
那些代.表着芸芸众生的小黑点徘徊在无情道的周围,将那些沉迷于修炼,即将化道的人给拉扯了回来。
“说过了,不准修炼。”
耳畔有声音响起。
浩瀚洁白的无情道上,一个女子的身影闪现。
云长生回过神来,看着还在嘀嘀咕咕的林夕,道了句。
“好。”
俩人继续开始天南地北的聊。
从四季山,聊到了七情花。
云长生警告着林夕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林夕也很认真的点头答应。
最后俩人看了眼隔壁房间还在打坐的李月,扯了床被子,躺在炕上,搂在一起睡了过去。
对于修士而言,睡不睡其实是一件无所谓的事。
与喜欢的人在床上聊一会儿天,最后搂着睡去,要比修行有意思的多。
俩人的呼吸声逐渐匀称。
时间静悄悄的流逝着。
林夕睡觉时,喜欢将身体蜷缩进云长生的怀里。
睡到清晨,总是像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缠在云长生的身上。
这可能是幼时安全感缺失的缘故。
不过她完全放松睡觉的时间很少,这里是蛊族,李月还在隔壁,自然是不可能完全放松的。
所以这次醒来时,睡姿保持的还挺不错。
她睁开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然后柔美的笑了笑。
“相公。”
“嗯。”
“起床了。”
云长生闻言,睁开眼,他看着映入眼帘的俏脸,头低了低,亲在了林夕的额头上。
“起了。”
俩人从炕上起来,将被子叠好。
“晨练!”
“晨练!”
号角声由远及近。
林夕理好衣物,带着李月,兴致勃勃的跟着去晨练了。
云长生则是搬了个凳子,继续翻看着蛊族的书。
昨夜风不大,附近没有冻死人。
云长生抬头往天空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笼罩在蛊族的阴霾散去了一些。
周围是那些老弱妇孺练武的声音。
他们每个人都很努力,不敢有懈怠。
到了日上三竿,晨练结束,所有人都停止了练习。
没有人做偷偷加练这种蠢事。
练武需要消耗许多热量,需要吃许多肉来补充。
像现在这样每天晨练,勉强还可以维持。
如果继续练,身体又得不到补充,那是在透支身体。
“先生。”
“先生。”
“嗯?”
云长生回过神,他看着面前的这张小脸,记起了昨天答应过的事情。
于是将那本秦游记找了出来,继续讲起了故事。
故事讲到一半,小姑娘又有了疑问。
“梨子,桃子,还有西瓜,这些果子甜不甜,是不是很好吃。”
说着,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
“我吃过最甜的东西,是一块糖,俺爹给的,可甜了。”
“梨子,桃子,西瓜,有没有糖果甜?”
“那还是糖果甜一点。”云长生斟酌了一下,答了句。
隐约记得云归也很喜欢吃糖,麦芽糖。
云逸总是用麦芽糖和云傲天做交易。
等梨娘当了祖奶奶时,云家已经成了大户,家里糖果的口味也变多了些,不再局限于麦芽糖。
一晃眼,好多年了啊。
云长生眼神淡淡的,像是有什么感触,又像是没有任何的波澜。
他继续给杏儿讲着故事,形容着南方的景色。
小姑娘支着脸,坐在一旁。
她娘亲喊她帮忙干活,她急急忙忙的跑开。
干完了,她又匆忙的跑了回来。
阳光洒落,温度依然很低,但有阳光晒着,勉强还能凑合。
日头偏了一点,屋子的阴影遮了下来,小姑娘搬着凳子挪了挪位置。
云长生见此,也跟着挪了挪位置。
到了下午时,他的旁边多了个姑娘,是那个有着婴儿肥的小侍女。
她应该是路过听了几句,觉得云长生说的有意思,就赖在这里不肯走了。
“到了夏日里,天气变得很热。”
“出征的将士们回归,他们许多人聚在井口,拎一桶井水,直接提着桶将水泼在身体上。”
“啊?”
旁边俩个小姑娘闻言,皱了皱眉,浑身哆嗦了一下。
“冷水,不是热水?”
“对,冷水,井水在夏天当然是冷的。”
“冷水,啪的一声,就这样泼在了身上?”
这件事好像有点脱离了两个小姑娘的想象。
他们实在想不出,冷水直接泼在身上会是个什么样子。
真的不会直接变成冰雕吗?
云长生看着两个小姑娘惊奇的眼神,面无表情的将书翻到了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