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混沌的空间中,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云长生看着远处盘膝而坐的身影,直直的向着那个身影走去。
他的步伐落下,出现了那座熟悉的山,出现了苍白的雪。
桃花、温泉、猴子、瓦房,还有林里的动物也紧跟着出现。
云长生也盘膝坐下,静默着没有说话。
师徒二人就这样坐在风雪里,彼此注视着,一如当年。
雪花落于俩人的发丝,零零散散的,像是棉絮,风一吹,又像是蒲公英般飘落。
“看了这么久,还是不知师尊为何会这般喜欢雪?”
最终还是云长生打破了平静,语气带着疑惑。
他的声音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粒石子,当那一圈圈涟漪扩散。
不似太上忘情时,就算伪装的再像,但只要仔细观察,总是能够分辨出来,那些疑惑深情都是假的。
而是真真切切的,属于人的情感。
正在上上下下打量云长生的林夕恍然间回过了神。
她的眼神很奇怪,有些欣慰,有些不舍。
最后抿着唇笑了笑,回答了云长生的问题。
“从小到大一直感觉前面是黑的,看不见光明,看不见未来。”
“到了合体期,发觉大哥当年是想夺舍我,从那之后,就喜欢雪了。”
“那时感觉天地间只有雪是白的,白的纯粹,白的干净,就算融化了,也是清澈透明。”
林夕说完,忽然起身站了起来,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一直到与云长生只有一步之遥,这才坐定。
俩人的距离很近,近的能闻到彼此的气味,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很巧合的,天地间吹来一缕清风,围着俩人绕了一圈。
俩人脸侧的发丝被风拂起,丝丝缕缕的发丝一根根缠绕。
那些发丝像是有了灵魂,纠缠的越来越深,好似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们可是结发夫妻呢,为什么还叫我师尊?”
“之前你可是叫了我七千八百六十四次娘子,如今是想翻脸不认人?”
“长生不敢。”云长生被林夕挤兑的哑口无言。
不过也对,七千八百多声都叫了,也不差这一声了。
虽然此时此刻,这一声比之前的,会显得特殊一点。
“娘子。”
他就这样叫了一声。
声音不似太上忘情时那般,带着漠视,反而很温暖,就像当年四季山上,那个经常迁就师尊的弟子。
林夕笑了笑,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笑容慢慢晕染了整张脸,整个灵魂。
从梦境开始时,她牙牙学语,云长生的那声娘子明显就是敷衍了事。
再到现在心甘情愿的叫了一声娘子。
这自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由于俩人很近,林夕一抬手,就拽住了云长生的衣角,就像从前的许多年。
“以后不要说不敢。”
“不管在我的村子,还是在你那边的村子,怕老婆的男人,都是没出息的。”
“呵。”云长生闻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俩个风姿出尘,宛如谪仙的人,硬是被扯到了俺们村子这种话题……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家……娘子竟然还是个聊天鬼才。
“师尊是如何做到的?”笑完后,云长生还是用起了习惯的称呼,他抬手指着这片梦境问道。
太上忘情自古以来不可逆,可如今却被破了。
虽然只是在梦里,但也让云长生觉得震撼。
还没等林夕回答,他又问了句:“师尊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不要急,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
自从云长生叫了一声娘子,林夕嘴角始终微微翘着。
她紧了紧拽着云长生衣角的手,樱唇轻启,缓缓道。
“你之所以会在这个梦境里诞生感情,自然是因为七情花的缘故。”
“七情花在你心中留下了一抹颜色,而这个用太虚之道构建的梦境,无限放大了那抹颜色。”
“就像是入魔的你,入魔的我,心中原本若有若无的欲望被无限放大了一般。”
“不过这也仅限于梦里,还需要你的主动配合。”
“于是有了冯老头飞升这件事。”
“你说过的,能让冯老头放下执念飞升,你就相信爱情对于修行的积极作用。”
“然后配合我,尝试着爱上我。”
“不管你是真的相信还是假的相信,不管你是真的配合还是假的配合。”
“只要你愿意付诸行动,哪怕只是迎合我,骗骗我,都会在这个梦里慢慢诞生感情。”
“至于目的。”
林夕说到这,语气顿住,美眸轻抬,目光紧紧的盯着云长生。
她的身体微微倾斜,螓首缓缓凑近云长生的脸颊,带着温润湿气的唇瓣印在了男人的脸上。
只是轻轻碰了碰,然后又赶紧分开,只留下了淡淡的,清雅馥郁的余香。
“你……讨厌这种感觉吗?”
这是俩人第一次认真的讨论感情上的问题。
林夕此刻是清醒的。
云长生也没有太上忘情。
“……娘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温润的触感消失,云长生心中溅起了一丝波澜,却始终没有多余的动作,而是继续问了句。
林夕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她拽着云长生衣角的那只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指节微微有些发白,掌心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目的吗?”
“你的人生经历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秘密。”
“而我的人生经历,你却知道的不多。”
“所以我把我的人,我的心肝脾肺,我的骨髓,我的灵魂,全部都给掏出来。”
“让你仔仔细细的看一看,让你彻彻底底的了解我。”
“然后再问你一句,这样的我,你喜欢吗?”
“或者说,如果你现实里的本尊被破了太上忘情,你还愿意像这个梦里一样,一直一直的陪着我吗?”
林夕的声音落下,周围彻底安静了下来。
天上的风雪骤然停止,雪花滞留在了半空,被吹弯了腰的树苗也一直维持着弯腰的姿势。
俩人彼此对视着。
一双眸光带着期待。
另一双眸光犹如周边的风雪,同样静滞了下来,像是在深思熟虑。
不声不响的布了一个局。
为了七情花杀了许多人,得罪了许多人,这才让云长生保留了一丝情感。
为了让冯老头飞升,让云长生配合,不惜欺师灭祖。
最后居然只是为了问一个问题。
如今你彻彻底底的认识了我,那么,你愿意继续陪着我吗?
云长生脑海里回荡着林夕的问题。
他沉默的看着她。
她眼含期待,眸中流动着浓烈的爱意。
曾经的林夕想要力量,因为过往的经历告诉她,世间只有力量不会负她。
哪怕当年想把云长生培养成值得她信任的人,也觉得这是妄想,因为人心会变。
躲在黑棺里,随着云长生游历,看遍了悲欢离合,见证了以云长生的修为,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仙临异象。
那时的林夕相信,人心再怎么变,云长生始终不会变。
“师尊好狡猾。”云长生忽然笑着说了句。
“为何如此说?”林夕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云长生为何会这么说。
“师尊让我在这个梦里活了近千年,让我在山上看着世间,看遍了人间事。”
“让我的心境尽量的与你靠近。”
“想让我可以充分的理解你,甚至是感同身受。”
“被你看出来了啊。”林夕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这本来就是这个梦境的目的之一。
这么漫长的梦,不仅是想将自身剥的干干净净的给云长生看,也是想让云长生更加理解她。
“所以,你的答案呢?”
“长生自上山之始,除了多多的事情,从未拒绝过林夕的要求。”
云长生目光从迟疑变得平淡悠然,他看着目光越来越期待的林夕,继续道。
“如果只是像梦境里这样陪着师尊,那我自然是愿意的。”
“就像师尊出生时,为林言之所厌,经常被打,我替师尊挨了棍棒。”
“就像在四季山上那数百年年的孤寂,我从未想过离去。”
在那年的风雪里,彻底失去了希望的云长生被林夕救起。
自那时起,只要是林夕的要求,云长生无不遵从。
所以就像林夕想的那样,所有的事物都会变。
唯独云长生会始终爱着林多多,也几乎不会拒绝林夕的所有要求。
于是一缕缕黑色的雾气从林夕的身影中飘出,那个魔还在张牙舞爪的嘶吼着,最终消散一空。
因为云长生永远不会背叛林多多,也不会背叛师尊,所以,魔散了。
心魔也彻底消除了。
这个梦境最初的目的,也终于达到了。
林夕感受着突然空灵的心,忽然觉得,她是不是可以更贪心一点?
“就像爱林多多那样爱我,可以吗?”林夕忽然问了一句一句,然后接着道:“还有,说了,要称呼我为娘子。”
可她的声音落下后,身前的男人却迟迟没有回应。
林夕仰起头,耳朵倾听着云长生的心跳,目光注视着云长生的瞳孔,不漏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终于,男人的声音缓缓落下。
“那一年,师尊招惹了我,最后告诉我,你是师,我是徒。”
“如若再以下犯上,就要将我驱赶出四季山。”
“于是我有了心魔,封印了那一段记忆。”
“后来师尊遭遇情劫,斩出了林多多,也发现了我的心魔。”
“你一遍一遍的提醒我,林多多是林多多,你是你。”
“你们是不是一个人。”
“我听从师尊的话,林多多是林多多,林夕是林夕,这是两个人。”
“我将我的爱给了林多多,我也认同了林多多是单独的个体。”
“后来,林多多也真的成为了只为云长生而活的林多多。”
“红尘百年,林多多也彻底的成为了另一个人。”
“就像当年的我如果不是被你救起,而是被合欢宗救起。”
“此时的云长生该是一个浪荡公子。”
“你能说那个浪荡公子和现在的我是同一个人吗?”
“所以林多多是林多多,林夕是林夕。”
“长生始终爱着林多多,也始终尊敬师尊。”
“师尊让我坐看人间潮起潮落,让我品味了数百年的孤寂,让我的心境尽量与师尊靠近。”
“那师尊就该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重新爱上一个人,会有多难。”
云长生凝视着林夕的眼睛,最后道。
“师尊。”
“对不起。”
“我再也不可能像爱林多多一样,去爱另一个人了。”
云长生知道林夕这些年付出了很多。
可就像当年那颗桃花树下,容晓羽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云长生同样知道容晓羽付出了多少,但是感动是感动,不爱就是不爱。
所以他只能说对不起,不想继续耽误容晓羽。
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越不可能如同青春年少时那般,奋不顾身的去爱上了一个人,为了那个人付出一切。
那颗心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硬,越来越冰冷。
只有回忆里的那个人出现,心脏才会再次火热,为那个人加速跳动。
如果那个人不再出现,那也宁可孤身一人。
这或许也是许多修士独来独往,始终没有伴侣的原因。
“呵,我先招惹的你。”
“一切都是我的错!”
“可就像你说的那样,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可能会轻易的去爱上另一个人。”
“就像现在的你,面对一个十七八的小孩子,你会爱上她吗?”
“那你想过为什么那样的我会去招惹当年的你!”
“我也不想将一切弄成这样。”
“当年的我只想修道,只想掌握力量,只想掌控自己的人生,再也不用担心背叛,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欺负我。”
“而不是想着去爱上一个人!”
林夕放开了拽住云长生衣角的手,她的目光带着悲切和无奈。
眸中闪动着雾气,显得很委屈。
“哪怕是醉酒,当年的我也不该会去招惹你。”
云长生闻言默然。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一件件事在脑海中划过。
许久许久后,他终于想明白了原因,眸中闪过一丝释然。
然后抬头,看了眼天空。
当年的事终于有了答案。
林夕醉酒前后判若两人,确实是很不正常。
不管喝没喝醉,以她当年的心境,都不该去招惹云长生。
这又不是云长生写的话本。
“原来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吗?”
情劫啊……
“当年的事,确实不该怪师尊。”他叹息着道。
情劫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已经无从考证。
也许是云长生抓住林夕脚踝时。
也许是林夕醉酒,调戏云长生之时。
也许会更早,譬如云长生行上四季山,林夕夸了句“洗干净了,模样长的还行”,情劫就开始了。
也许是在那漫天风雪里,林夕救起云长生时开始的。
许多事情经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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