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还是能说出来的,给她讲一本启蒙书上的注释已是天大的恩典了,区区一个庶女,入宫前才请了夫子教了两月,能看懂什么?
即将入宫的秀女情况,作为宫中二妃之一,贤妃对她们的身家早已了如指掌。
钟萃瞳孔一缩,眼底满是震惊。她现在才知道增广是男子学的,女子不学,贤妃在心里不虞也是能理解的,是她莽撞了,钟萃垂下眼,正准备同贤妃道歉,贤妃的声音传到了耳边——
要不是如今中宫未定,本宫哪里用得着耗费心思,什么高的矮的都接见,把她们拢在自己这头,也不看看她们配不配。陛下喜好端庄大方,从容得体的人,本宫自认比玉芙宫那贱人要出挑得多,论文采她差我不知多少,论这宫中的名声,她薛敏人人惧怕,陛下要立中宫,也绝对不会立那薛敏的,除了薛敏,这满后宫中,也没人能跟本宫争一长短了。
钟萃抬了抬眼,首座上,董贤妃端庄大方,高鬓珠翠,笑容和煦,并不是薛淑妃那等明艳张扬的模样,却叫人觉得十分舒服,温和可亲,她就像是一个知心人一般,神情温和的看着人,说话柔声细语的安抚,有着大家正室的庄重。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人前关心体贴,却在心里百般嫌弃辱骂。
钟萃不由得想到了四姐钟琳,穆大夫人,周常在,甚至如今后宫人人称赞的董贤妃娘娘,她们到底是怎么做到人前笑意连连,却又在心中充满恶意,表里不一的?
出了甘泉宫,钟萃脸色有些发白。芸香担忧的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钟萃朝她笑笑,心中意外的平静“我没事。”
这么多次下来后,钟萃已经习惯了,就像增广里讲的,逢人说话讲三分,可见确实是有道理的。便是被人人赞誉的贤妃娘娘,心里也是高高在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钟萃带着芸香两个一路回了缀霞宫,顾全迎了出来“小主,杨公公来了。”
钟萃加快了脚步,提着裙摆跨进门栏,“杨公公在哪儿?”
“走了。”顾全说“小主前脚刚去甘泉宫,杨公公就亲自来了,还特意带了一件东西来呢,奴才见杨公公挺看重的,已经放在偏殿里了,就等小主回来亲自查看了。”
杨公公代表的自然是陛下,宫中赏赐一般是要经过登记的,抬来时也会一一摆出来。这一件杨公公没揭开,他们也不敢问。
钟萃一路往偏殿赶,进了殿中,便见桌上用红绸盖住的托盘,宫中御用之物自是上等,钟萃近前,捏住红绸一角,轻轻掀开。
托盘上是一本书,书面上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增广贤文》。
“这是”
钟萃心里不知该作何感受,她轻轻把这本增广贤文给拿出来,先是在那几个书名上看过,大字笔底还带着青涩,但字迹游走能看出几分张狂之意,应是年少之作。钟萃打开书,眼底蓦然带着诧异。
这本增广跟她的增广完全不同。三哥钟云辉说过,增广无需讲解就能读懂,读了增广后便能领会到经文所传授的含义,是以,钟云辉给她的增广是直接从府外书铺里直接采买的,并无注释,但这一本不同,这一本增广有注释,详细的罗列了多种注释,甚至还有用红笔勾勒出的对字句不认同的评语。他在质疑书中所讲!
何等的猖狂。
钟萃心如擂鼓,一下合上书,但心里却实在好奇。她本来就对书中的某些所言困惑,如今这样的质疑全然是在解她的疑惑,她只要看这本书,就无需再到处向人请教了。敢质疑书中所言论,钟萃只猜到了一个人,陛下。
这是陛下的启蒙书。而如今把这本书给了她。
芸香看她这副纠结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我没事。”钟萃现在已经忘了贤妃的事,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这本书上。
用过午食,钟萃小憩了片刻,等起了床,她开始跟往常一样练大字,只是又实在忍不住看向被置在架子上最显眼的那本书,犹豫纠结了半晌,到底忍不住伸手拿过。
她平常看书也能看上许久,芸香几个早就习惯了,直到她这整整一下午都没踏出房门一步,芸香端了茶水进去,“姑娘,晚食都提回来了,歇歇再看吧。”
钟萃抬眼看了看窗外,外边天已经黑了,她这才惊觉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了,钟萃揉了揉腰,不舍的放下了书。陛下的这本启蒙书果然不同,钟萃像是第一次学一般,整个人都沉下去看入了迷。
贤妃娘娘说的,增广这类启蒙书是男子才学的,女子学的都是诗书,钟萃在侯府时,侯府请来的夫子教的也是诗经,钟萃当时还以为各家学的不同,现在才知道,原来女子们学的都是一样。既然男子才学增广,陛下为何把这本增广给了她?钟萃不敢妄加揣测,但她心里却由衷感激,钟萃虽然身无长物,但也想报答一二。
陛下富有四海,她看中的金银财宝他并不缺,琴棋书画她也并不擅长,钟萃有些为难,直到钟萃无意瞥到书桌上的一摞大字上。
用过晚食,钟萃叫芸香关上房门,埋头在书案上。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百遍大字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