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去备了解酒茶。
楚千尘亲自接过了那杯解酒茶,丫鬟们本来还以为她是要亲自给楚云逸喂茶的,不想——
“哗啦”一声。
楚千尘把手里的那杯解酒茶直接朝楚云逸泼了过去。
茶水直接泼在楚云逸的头发和脸上上,滴答滴答地从他额头、眉毛、眼睫一路往下淌,连着他的前襟也湿了一滩。
楚云逸一下子就酒醒了一半。
他眨了眨沾着水珠的眼睫,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梦。
他是被楚千尘给抓回来了。
想着刚才他是怎么被宸王府的人从十四楼里拖出来,又是怎么被拖到了这里的,楚云逸突然就感觉有点抬不起头来了,耳根微微发烫。
他掩饰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脸上变得火辣辣的,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你泼我!”
楚云逸的本意是质问楚千尘的,但是话出口后,这三个字却透着浓浓的委屈。
楚千尘优雅地坐在一把圈椅上,“不但泼,我还要打。”
她突然出脚,往楚云逸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若是楚云逸现在没醉,也许还能躲,可是他方才喝了不少酒,肢体反应有些迟钝,被楚千尘这一踢,踉跄地跪倒在地。
楚云逸小腿与膝盖一阵生疼,想起了上次他被楚千尘摔了个四脚朝天的事。
他在心里自我安慰道:他不是打不过,眼前这是他姐,他不能打。
其他人识趣地退了出去,不打扰王妃训弟,厅内只留下了楚千尘、琥珀主仆以及楚云逸三人。
小黑猫月影闻声而来,好奇地望着屋子里。
“我错了。”楚云逸很识时务地认了错,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见楚千尘没再打他,松了口气。
楚千尘接过了琥珀新上的茶,慢慢地以茶盖拂去茶汤上的浮沫,问道:“错在哪儿了?”
楚云逸:“”
楚云逸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他记得最初在一家酒楼喝酒,然后被人叫去了在十四楼喝酒。他都十二岁了,喝酒都不行吗?!
“我不该喝酒”楚云逸颓然道,一脸的小委屈,配上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脸庞,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落汤猫似的。
楚千尘自然是看了出来,又道:“在教坊司喝酒?”
“教坊司?”楚云逸呆呆地重复道。
他不是在十四楼吗?等等,难道十四楼是隶属教坊司的?
“喵呜?”小黑猫也叫了一声,从楚云逸身边走过,轻盈地跃上了楚千尘的膝头。
楚千尘挑了下柳眉,再道:“还叫了人作陪?”
“作陪?”楚云逸再次重复道。
他原本只记得他在易公子他们喝酒,可现在仔细回想,才隐隐约约地想起方才在十四楼里好像有几个舞姬在跳舞,还有几个衣着单薄的侍女在侍候酒水
楚云逸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紫。
楚千尘似笑非笑地道:“软玉温香?”
“”楚云逸吓得一个激灵,脚下都有些发虚,没法直视楚千尘的眼睛。
他从前是从来不去青楼楚馆这种地方的,没想到今天居然破了例。
楚云逸登时就有一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感觉,薄唇紧抿,瞳孔中阴晴不定地闪烁着。
楚千尘平静地看着他,又问道:“今天和你一起在十四楼‘寻花问柳’的那些,都是你朋友?”
楚云逸被“寻花问柳”这四个字又刺了一下,觉得跟他姐简直没法好好说话。
但今天是他先有错在先,他只能绞尽脑汁地回想着方才在十四楼里还有些人,然后乖乖地答道:“史子策、易城、冯临远是偶尔会玩在一起的。”
“剩下的人不太熟,也没怎么说过话。”
小黑猫见楚千尘一直不理会自己,撒娇地用脑袋去蹭她的胸口,“喵喵”叫了两声,意思是你别理他了,理我嘛。
小黑猫用充满敌意地看着楚云逸,觉得他是来跟猫抢人的。
楚云逸感觉自己被一只猫给嫌弃了,瞪着它,瞪着它。
楚千尘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玄甲营的军训第十八条是什么?”
楚云逸在玄甲营待了一个月,每天都跟着他们一起操练,每天都要读早就背熟了,他脱口而出道:“不得嫖宿”
玄甲营共有二十条军规,一部分是朝廷的军规,一部分是宸王所定,这第十八条就是后者。
楚云逸今天去喝酒,因为他不当值,也不在营中,所以不犯禁,但是流连青楼是命令禁止的。
这一条楚千尘自然也是知道的,玄甲营的军规她早在上一世就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楚千尘再问:“国子监的监训第十条是什么?”
“”楚云逸当然也是知道的。
监生不得去青楼楚馆。
他的头更低了,羞愧得无法与那双碧绿的猫眼相对。
楚千尘没等楚云逸回答,就抱起了小黑猫,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黑猫自觉它在这场争宠大战中获得了胜利,示威地对着楚云逸“嗷呜”了一声,满足地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猫眼。
楚云逸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拳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的头发还在滴水,“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上。
经过方才的这一闹,他的酒已经彻底醒了。
他不傻,回想了一番,再结合楚千尘的话,立刻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本来是一个人在酒楼喝闷酒的,后面被史子策他们带去了十四楼,他不知道十四楼是什么地方,但是史子策他们口口声声地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他们俩明显是那里的常客了,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他考上国子监的事,史子策他们是知道的,也知道国子监的监生不能去青楼。
但他们还是带着他去了十四楼。
要么是他们一时没想到这点忌讳,要么——
就是他们故意的。
只要一想到史子策与易城可能是故意的,楚云逸就感觉心口像是压了一座山似的,难受得发闷,感觉喘不过起来。
明明是八月,可是楚云逸四肢都冷得发麻,仿佛一下子被人丢到了冰天雪地中似的。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就是故意的。
所以,方才宸王府的人去十四楼找他的时候,他们还特意挑唆他与他们打上一场,即便他被人带走,他们也没说要赶去永定侯府传讯。
他们就这么坐视他被一群陌生人带走了。
楚云逸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
他还真是没用。
只差一步,他就被人拖进坑里了,还要楚千尘亲自来拉他一把他又让楚千尘丢脸了。
想着自己做的那些蠢事,楚云逸就忍不住抬手往自己的额头重重地打了一下。
他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转过了身,面向了厅堂的大门。
外面的庭院空荡荡的,早就没了楚千尘的身影,唯有那银色的月光倾泻在地上、花木上。
楚千尘抱着小黑猫走在通往正院的路上,琥珀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江沅就走在楚千尘身侧,禀着方才暗卫查到的情况:“王妃,那个史子策是长安侯府的六公子,他也想进国子监。”
“上个月国子监招生时,他家是提前打点好的,预先占了一个名额,只要他的名次中上,国子监就会优先录取史子策。”
楚千尘摸着已经在她怀里入睡的小黑猫,一针见血地问了一句:“史家看上楚云逸的名额了?”
“是。”江沅颔首道,“参加国子监武考的人个个都是勋贵人家的子弟,长安侯想捏软柿子,就看上了楚大公子的名额,想让楚大公子给史子策让位。”
“可偏偏考试那天,王妃您去了国子监。”
永定侯不算什么,可楚云逸是宸王的小舅子,只这一层,就不得不让人掂量一二。
国子监的武考分两场,一场武试,一场文试,武试是摆在明面上的,谁都知道楚云逸得了武试的头名。
宸王要是不追究,国子监还能说楚云逸在第二场文试中没发挥好,可宸王要是追究起来,国子监自然交代不过去。
国子监的人也是人精,只能推了史子策家,录用了楚云逸。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楚千尘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清冷的月光下,她如玉的肌肤散发出淡淡的清冷光泽。
月光映在她的凤眸中,流光四溢,潋滟无双。
琥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江沅继续道:“国子监还没有开学,长安侯府就想着设法让楚大公子惊马,如果像永定侯一样摔断了腿,那就不得不退学了,史子策自然可以替补上去。”
“过去这一个月楚大公子待在玄甲营,史子策一直没找到机会。”
“今天史子策和姓易的是恰好在一家酒楼遇上了楚大公子一个人在喝闷酒,就过去给楚大公子灌了几杯酒,趁他有些醉意的时候,把人给哄去了十四楼。”
“今天,要是我们晚去一步,他们应该就会让楚大公子酒醉嫖宿十四楼。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届时,楚大公子想赖都赖不掉。”
官员去十四楼喝个酒、听个小曲不是大问题,可要是在那里嫖宿,那就是犯了朝廷的明令,楚云逸必然会被国子监除名。
这就是史子策打的主意。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正院的堂屋外。
小黑猫似乎也知道到地了,猛地睁开眼,它的目光看向了屋里的某个方向,发出兴奋的“咪呜”声。
它双眼发亮地盯着飞舞在半空中的一只飞蛾,后腿一蹬,就从楚千尘的怀中跳了下去,追飞蛾去了。
它只顾着追飞蛾,不管不顾地跳上了一个高脚花几,然后又是腿一蹬。
飞蛾还没抓到,就听“咣当”一声,高脚花几上的天青色花瓶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琥珀:“”
琥珀心疼极了。这可是汝窑啊!
楚千尘摇了摇头,只给了一个字:“蠢!”
江沅眨了眨眼,王妃这是在说猫,还是在说楚大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