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哼,别给自己脸上贴金!”龙啸天难道得地露出丝不屑之色:“你死前还对我胡说什么‘英雄不能后悔’的话,你想自诩英雄?还不是算漏了碎心人对你都示弱装假了那么久,险些把所有人都葬送在了离合谷!”
“英雄?哼!”杜圣心收拢玩意,蓦地愤懑起来:“盖天下喟英雄者,哪个不是有拙勇而无远谋,空着了那点体面,装裱黄土垅下无人祭扫的尸骸?我杜圣心可不屑什么善恶虚名,与虎谋皮成王败寇,我自认了!”
龙啸天停住脚步,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死不悔改!想一统武林,就凭你?”
“你又是想说,让各门各派居安一隅,互不相挠就好?”杜圣心冷笑一声:“哼,血兰花还没开全,天山脚下的头陀、岭南世家的剑客,就都不约而同出现在了琉璃峰下,你凭什么劝他们各回各家,自安一隅?无极门现世江湖前那十三年里,我用阎罗令统辖黑白两道,为他们定下各门派规行举止,让江湖有了个怎样安定的局面,你比我清楚!”
龙啸天突而语塞,怔愣着顿在原地,许久才扬开眉叹气道:“反正,能统领江湖的人,绝不可以是你!”
杜圣心无谓地掀起半瓣唇,朝着这嘴硬的师弟露出半颗虎牙:“所以,你连碎心人都可以不顾,拼得一死,也要和我同归于尽?”
龙啸天呼吸一窒:“你是想……找我报仇吗?”
杜圣心似笑非笑瞧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龙啸天,我突然发觉,你实在是一个可爱的人!”他转回身去甩袖闲步:“——老实说,我先前也想着怎么整治你,可我现在又不想那么做了。生前恩仇生前了,你我之间的杀身之仇,说到底只谓正邪之争,我也不屑与你计较。但我要你生前死后都记着,你龙啸天,终究是欠我的!”
龙啸天本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显现出一丝畏惧和痛苦。
杜圣心说得没错,他龙啸天生前死后,终究是欠着他的!
龙啸天本是书香门第庶出,父亲官拜礼部颇俱才名,唯刚愎自恃人缘不佳。他幼时体弱,寄在岳雪梅父亲“北武”岳清风名下习武,岳雪梅出嫁后不久辞山而去。几年后,父亲在一场朝堂诗会中落败,羞愤之下触柱自戕。往日与之举隙者乘机进谗,引龙颜大怒降罪龙家。
父亲的正房殉夫而死,长姐惨遭迫卖,自悬于青楼;一母同胞的小妹,也被飞驰过街的马车撞死。他被朝中不明势力迫害追杀,生死之际,幸得杜圣心出手相救。
他为了查明真相报雪龙家的冤仇,跪求这位少时同居一隅的师兄传授他“星云彩虹剑法”,并主动请愿为他效命终生。
初始几年,杜圣心偶有棘手之事,才命他立威惩处,并无太多杀戮。然而岳雪梅死后,杜圣心心性大变,两年内血洗了大半个江湖。害得他也杀性难悟,终落入邪道。
十多年我为刀釜的杀手生涯,令他深感厌倦。今年重阳节百花冰宫大祭,杜圣心死期可预,他心生倦意不告而别,皈依佛门。岂料杜圣心脱出生天来仍对其追迫不放,还逼得他为陆少秋断臂偿情。
退无可退下,他愤而对这位昔日恩友倒戈,打着卫道之名处处与杜圣心为敌。无论他之后做了多少为人称颂的“侠义之举”,而杜圣心之所为怎般为世人不耻,他龙啸天,终究是一个背叛者。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是非善恶的绝对壁磊!
“你想怎样?”龙啸天长叹着,声音绝望。杜圣心却不睬他,顾自向前走去。
龙啸天游魂般相随,步调比之刚才更显浮乱,他在等待裁决。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想怎样?——若论武功,现下的你,完全不必忌惮我,那么你忌惮的,究竟是什么呢?”杜圣心悠然的声音带了一点压迫。
龙啸天怔住。
打从他进阎罗谷开始,对杜圣心的感恩与屈从便成了他的枷锁,渐渐的,他变成了一具没有自我的木偶。
既便是之后“逃”出了控制,对阎罗谷的愤恨和畏惧,还是魔魇般日夜紧逼。人言“久负大恩反为仇”,多么残酷可笑的验证。
当一个人害怕一样东西的时候,或者屈从,或者拼尽全力去毁灭——就像大多数人都会设法打死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蛇!
龙啸天不想再继续木偶般的生活,于是杜圣心就成了他眼中的“蛇”!
或许,这才是他“除魔卫道”的真正根由!
“我究竟在忌惮什么?”龙啸天心中一片冰凉。却原来自己在杜圣心眼中,还是如此地卑微可怜,他心底所有的秘密都不值他一笑。
他渴望自由,却也发现,只有当哪天他真正不再畏惧这条“蛇”时,他才能找回自己!
现如今,杜圣心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能不能超脱,完全得靠他自己。
时间在嘲笑他的怯懦中一丝丝溜走。
杜圣心侧回头,瞟着他蔑笑扬眉。
龙啸天蓦得一咬牙:“好,我决定了!还是跟着你!但我不会再听命与你,这么多年,我从阎罗谷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不想再做个没脑袋的木偶。”
他的声音坚定。杜圣心的脚步似乎顿了顿,随即那种迫人气势无形中消淡了许多。
“你决定跟着我,却也是为了监视我吧?”杜圣心漫不经心地点头:“也好,黄泉路上,你虽不是个好旅伴,但有个熟人一起,总也好过独自上路!”
龙啸天冷笑:“这样的话出自你口,我可以表示怀疑吗?”他无调的声音开始变得戏谑。杜圣心嗤笑不恭:“你奈我何?”
龙啸天突然泄了气般长叹一声。
也许在杜圣心身边的人,他是最幸运,也是最无助的一个。
黑夜中远方的灯火,永远是行路人的向往。此时那向往联成了片,炫烂中渐渐清晰了人声。
背后的小道隐没在夜色中,脚下踏着通往那片灯火的坦途,高插云天的城墙抬首可见,昏暗中龙行巍伟。
不时有一两个近郊夜行的农夫,惊动得栈道两侧松林中栖息的禽兽索索响动。两个并肩行来的陌生客拦住了一名挑担的樵夫,白衣高者背手止步,另一人上前探问。樵夫指了指高高的城墙,摇手离去。
“看来今晚进不了城了。”龙啸天目送樵夫远去,叹息道。
杜圣心斜睨晦淡月光下山一样的城垛,忽而转身,大步循墙向东行进道:“前面或许还有城门未闭。”
龙啸天默立半晌,本能地转脚跟了上去。两人不紧不慢沿墙根行出里许,果真在东墙脚下见到了一洞未闭的侧门。
门洞不高,粗木框梁,油漆已剥蚀大半。门槛没在枯草之中,满布斑驳锈痕的门环套拉着,显已废弃多时。
杜圣心缓步至这门前停下,情不自禁抬起左手,伸指轻抚门上锈环。抿唇微挑唇角,眯眼仰望月色下苍冷阴森的门楣,面上显出一种久违的喟然。
龙啸天煞是惊奇地打量他道:“这里还真有一个门,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