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这儿就是柳总管所说的尚书府吧?
他们趁我睡着之际,把我挪来了?
呵呵,好个柳三。
这一来,既没有扰我清梦,又执行了全部的旨意。
阿玉突然这样做,意欲何为?
——看来,我再不离开京城,以后再走会很难……
明于远这几天在做些什么?他来看我时是不是受到了阻拦?
不知他看到这横空出现的尚书府时,是何种心情了。
现在他与阿玉见面时,又会是什么光景?
还有简宁。
我离开后,他肯定会寂寞的,因为他是那样疼爱他的儿子。
记得十年前我曾他劝他再娶,□□添香以除寂寥;虽是戏言,但若成真,我的弟弟现在一定会上树掏鸟窝了吧?
想像这世上会有个与我相同血缘的小孩,扯着我的衣襟喊哥哥……我微微笑起来。
春天正悄无声息地走向繁华,面对满目明净的花光,无端怅惘。
“你发什么呆?手上这只动也不动的东西是什么?小黄莺么?我看看。哈啊,飞了?它是……是活的?!哈哈,你俩刚才是在一处发呆么?”
一人从高高的房顶跳下,聒噪不休。
信侠黄元。
那个被明于远诳了来、夜探简府揭了我表层面具,向外界证明我容貌确实已毁的江湖中人。
记得某天,他突然回过味来,明白自己上了明于远的当。于是夜里坐在我卧房窗台上,喝着从简府搜罗来的酒,下酒菜是明于远。
“哼,想不到他如此狡猾,竟利用我黄元的好胜心激我来比武,又借我在江湖上从不说谎的名声,替你挡了无数麻烦。亏我当时还赞美他堂堂国师,毫无架子。他当时说什么来着?‘黄大侠别客气,明某素来敬重有真本领者,尤其是像黄大侠您这样的豪杰之士。’明——于——远!”他狠狠地念着,又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我说,你得多找些好酒来补偿我,不然我亏大了。”
我坐在书桌旁,就着窗外星光,笑嘻嘻看着这个高来高去的家伙:“我?不。要补也是明于远补。”
他瞪大眼睛,不能置信般:“这么小气?”又猛喝一口,咂巴着嘴似无限回味,“话说,明于远有一点没说错,那夜的架打得真过瘾。”
我微笑:“这么说,你每次到简府,一不选白天,二不走正门,原来是趁月黑风高找我府中暗卫打架来了?”
眼下他衣衫破损,左右手臂各有几处伤,正往外渗着丝丝暗红,看来又在哪儿打过架了。
我笑起来:“还以为黄大侠永远只会在黑夜出现。看来多时不见,你本领更上层楼,大白天也打上了?这次是谁家护卫倒霉?”
他嘿嘿一笑:“明于远说你这儿藏着不少宫廷秘酿,快取出我喝几口疗疗伤,我四处找没找着。”
我既好笑又吃惊:“你已找过了?你上次不是发誓再也不相信明于远的?”
他很得意:“我当然不会信他。告诉你吧,这番话他不是对我说的。昨夜我去简府,他一人在亭中喝酒,看来之前已喝得不少,见到我,他自言自语‘……眼花了,这人怎么可能在这儿?现在论打架喝酒,哪都比不上简尚书府……’我追问什么简尚书府,他半天没回应,再一看,原来早已睡着了。我满京城找,找了一夜,天亮时才到你这尚书府。你升得挺快啊……”
我越听越糊涂。
他说的是明于远么?
明于远平时并不怎么喝酒,更别说一人独饮了。
再说,论他喝酒时如喝水的模样,昨夜什么回事?还把自己灌醉了?
我忽想起一件事,忙问:“你身上的伤是与这儿的侍卫打斗留下来的?”
黄元笑得特开心:“本来不想打。我让他们传话给你,说是故人来访。哪知他们冷笑道,‘传话?!阁下好大口气。别说是你,昨天上午明国师来了,也没能进卧室,咱们只是请国师在院中看了看。什么?明国师会生气?依咱看,生气的是阁下你吧?人家明国师极大度,临走时还微笑着夸咱们做得很好,忠心可嘉。瞧见了没?所以咱劝你不必浪费时间,请回吧!’结果,就打上了。重伤?放心吧,我出手自有分寸,府上的侍卫没事,顶多疼几天。不说了,不说了,说半天,口干舌燥,快取些酒我润润嗓子。”
我暗自骇笑。
等他这次回过神来,定会发现明于远的醉话也不能信。
暂不说这个。
黄元此人率直,大是可交。
所以得想个法子先把眼前这场误会解决了。
我找来那四个侍卫,笑指着坐在栏杆上的黄元:“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极好武的。遇到武功高强的就心痒难安,就会想方设法激对方与他打一场。简府暗卫几乎人人与他打过,后来知道他是我朋友,谁也不肯动手了。结果他就深夜里蒙面潜入简府找他们打架……”
那四个侍卫脸色渐霁,最后全笑了:“原来纯属误会。属下见他硬闯进来四处翻找,以为来意不善,才动的手……”
黄元哈哈笑:“你们武功很不错,改天咱们再好好打几架。”
四人僵了。
我笑着拉起黄元:“还打?走吧,不是说要喝酒的么?今天我在止善楼与人有约,你负责帮我喝酒,如何?”
黄元大笑着答应。
“以后我要找你,是到丞相府还是尚书府?”
“自然是这儿。”我回到简府,泡了澡,换了件素色衫子。
他看看我,问道:“我要不要也换件好看的?”
我笑道:“随便。你怎么自在怎么穿。”
他笑了,拍着我的肩连声称好。
我直吸冷气:“黄兄,哪里好了?简直是大大的不妙,我的肩胛骨只怕要裂。”
他一怔,大笑着收手,末了又叹息:“你风度绝佳,面目可亲。实在想像不出原来的你是什么样子。”
轮到我发怔。
他竟也敏感:“怎么?难道你并没有……?”
我苦笑,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希望有一天黄兄能明白,并非我诚心欺瞒。累你信侠声名受损,简非深表歉意。”
他深深看我一眼,又笑了,他挥挥手:“名声?名声哪有酒实惠?走走走,再喝不上酒,我老黄怕要馋死。”
止善楼。
还没进去,就听到欧阳文博的声音:“这么说是简尚书约你们到这儿来的?”
我一笑,准备进去。
哪知黄元却示意我听听再说。
“你不急着喝酒了?”我笑问。
他笑得理所当然:“我想听听这些读书人背后是怎么说你的。毕竟兼听更明嘛,对不?”
只怕未必。
不过,他既然想听,那就听吧。
楼内,袁嘉柏说:“自然。简尚书要大家抛开身份,以文会友。刚才听你们说话,兄台们也在等人?弟袁嘉柏,兄台是?”
有人抢着问:“袁嘉柏?外面贴的那篇文章……?”
“见笑了,正是袁某写的。”
有人笑道:“写得不错。”
袁嘉柏的声音似微不自在:“惭愧。或许真的是袁某鲁莽了。”
欧阳的声音:“怎么?当日有胆子写,现在却没胆子面对了?”
“与胆识无关。只怕是袁某误信了简尚书不学无术的传言。”
“哦?此话怎讲?”
“兄台请看——”
一时无声。
随即语声四起:“这……这是什么?似画非画,怎么这么古怪?”
“谜语么?又不像。”
“用什么写的?看着不像毛笔啊……”
又是一阵杂沓的说话声,基本说的是那天诸生到简府的事。
有人语带惊讶:“这么说这是首拟闺阁体的诗?《望》?当场写的?你们亲见他写了?”
也有人问:“你们读出来了没有?”
袁嘉柏说:“惭愧。回去后,大家合力参详了很久,大体读出来了。相比简尚书当时的不假思索提笔就写,我们算是输到家了。”
欧阳的声音:“那你们今天来这儿是?”
“这不是还有些不服气么?”袁嘉柏不自在的笑声。
有人嘿嘿笑:“看来我们的遭遇都差不多。上次与人赌书,我们这些翰林输给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家伙。所以今天约在这儿重新比过。”
“翰林?”袁嘉柏十分惊讶,“你的意思是那人一人胜了你们所有的人?”
欧阳的声音:“正是。”
有人突然笑道:“这样好不好?我们大家干脆合在一处。你们不是说简尚书要来这儿与你们以文会友么?大家想个法子,让他会会胜过我们的家伙,诸位意下如何?”
声音四起。
有高声称好的;有人笑骂主意促狭的;
袁嘉柏自嘲的声音:“行。就这么做吧。说白了,想出这招,是我们都没有把握胜过我们各自等的人,对不对?”
欧阳的声音:“不全对。我们这些翰林现在对简尚书的水平是半信半疑。虽说大家都去看过了那些贴在外面的试卷,也细看了简尚书的批语,甚至还听到了读卷官们对他的称赞不绝。但有些事情总是耳听、目见后自己才肯相信。”
有人提议:“如果我们等的人,简尚书无法胜过,我们就合力把他灌醉,也算挽回了些面子,行不行?”
笑骂声顿起,说这主意更损,不过,似乎也无人反对。
黄元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请我喝酒,是要我帮你挡酒来了?!”
我笑嘻嘻:“管它什么方式,反正酒都是进了你的口,对不对?”
他气恨恨状:“你们师徒一样狡猾。”说罢,又哈哈笑,“不过,我愿意帮你。”
有人说:“你们的简尚书怎么还没到?袁兄,他约你们什么时辰?”
有人兴奋地问:“你们说,会不会那两人都不敢来了?”
我笑对黄元:“进去吧,再晚,就要迟到了。”
黄元问道:“他们等的,不会都是你吧?”
我微笑不答,率先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