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说得真是底气不足、心虚胆怯到十分。
容珩看我一眼,眼里满是笑意。
“不行!”
顾惟雍站起来大叫着阻止。
老师咳一声,看向我:“穆非,……你怎么说?”
我不再逗顾小子,微笑道:“穆非自然不能坏了书院的规矩。书院功课容珩给我介绍过,这样吧,典章史籍、时论政论、骑射、数艺、茶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除了骑射外,随便你们考,如何?”
除了容珩,室内的人全傻了似的看着我。
从他们的眼中看过去,我八成是疯了。
“你说什么?穆非,你知不知道这样说的结果?你怎么能……唉!”
张淼最先反应过来,急得红头赤脸。
顾惟雍大笑:“你们见过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吗?瞧他这寒碜相,一定以为我们南山书院是他那穷乡僻壤里的私学吧。”
讲堂内开始议论纷纷,看向我的眼神复杂了起来。
“行,我们今天就来看看你如何施展你惊人的才华了。老师,他既然说了随便怎么考,干脆就一一考核吧。我们也正好向这位不世出的天才学习学习。”
顾惟雍的同桌笑着建议。
立刻有人反对:“不行,一一考核耗时太长,动用的老师太多。”
“那依你说,怎么考?”
……
七嘴八唇,争论不下。
讲堂内炸开了锅。
“诸位学友,不如这样吧,除了骑射,我们把书院内所授的功课名称写下来,制成签,穆非抽到哪支就考哪科,我们请相关老师来参与考核,行不行?”
最后是老师开了口,他平和的笑容浓了很多,满脸的兴味。
张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看容珩,又恨恨地看我一眼,转过身去。
大家想想,同意了。
在一片喧闹声中,签制好了,并且放进了一只陶罐内,捧到了讲坛上。
“请吧,穆非!”这会儿顾惟雍别提多彬彬有礼了。
我走上前去随便抽了一张递给老师,室内寂静无声,整个空间好像充气过量的汽球,稍加一点外力,就会爆了。
我不禁笑出声。
看来书院生活也蛮沉闷,我的到来别有娱乐大众的作用。
容珩又支起了下巴凝望着我,静静的笑意,映着明亮的阳光,奇异地生动。
我再次恍惚。
这种清冷外表之下的欣悦,在谁的身上看到过?
“……”
“……?”
好半天才依稀觉得老师在说话,可他说的什么?
“哈穆非,傻了?这可怨不得人。茶?你能喝过什么茶?茶道老师就要到了,我们向你学习的机会也快到了,真是令人期待啊。”
顾惟雍兴高采烈。
听他话音,我才知道自己抽到了茶道,那么刚才老师对我说的大概就是签中内容了。
思索中,有僮仆模样的陆续走进。一张乌木净几摆上了讲坛,各种坛坛罐罐分列其上;一只炭炉放在门外。最后,一位瘦高长者走进,雪髯青袍,纤尘不染;神情散朗,望之颇有林下之风。
他端坐于净几后,静静扫视室内后,最后看向我,约略占了点头:“定然是你了。老夫谢清玄。”
我心底暗赞其人风仪,微笑着上前恭谨施礼:“学生穆非见过谢先生。”
他嗯一声,看也不看我,低声说:“过来。抽中的是茶道?你对茶了解多少?”
我想了想,问:“先生打算如何考查穆非?”
他指了指净几上的物事:“这儿有茶叶数种,优劣不同;有净水数坛,来源不同;炉上有壶,待会儿老夫会以不同的水、不同的水温,沏上不同品质的茶,你一一品尝,选出好坏。你先考过这关,我们再谈茶道。”
讲堂中无人说话,他们的目光全集中在我们身上。
谢清玄静静地看着我,等我的回答。
我略一沉吟,微笑道:“不如就让穆非就地取材,沏一壶茶,求教于先生,先生意下如何?”
谢清玄点点头:“如此也好,”说罢站起来,“你就坐在这儿吧。”
他徐步走至窗下,负手站定。
我朝他一躬,自门外取进炭炉,放于门边。
打开各个盛水的坛子,分别用小杯取出细尝后,拣定一外形最朴拙的陶罐,把里面的水尽数倒入壶中;将存放茶叶的器皿打开,一一细研,选出茶叶;挑出一套茶杯,紫砂,内着白色,十分洁净;最后从存放炭的木格中选出木炭,引火,放进炭炉,待炭火红卷轻舔炉口,将砂壶置于其上。
室内十分安静,他们全在看着我作为。
我取过一只最精美的水坛,站起来对谢清玄说:“先生,穆非能否用此水清洁一下双手?”
谢清玄微笑点点头。
“故弄什么玄虚?就他这篷门穷酸会泡什么茶?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进来时刚好听到顾惟雍的嗤笑声。
这人怎么如此浅薄、不知进退?
我在净几后坐定,静看着他,忍不住沉声说:“顾惟雍,只有自身修为不够的人,才会以贬低他人为乐趣。世族蓬门,于学问一途,何分贵贱?于向学之心,何来尊卑?囿于门户,自高身份,是很容易固步自封的。你既身于南山书院,为何没学会书院中办学思想的兼容并蓄的雅量?书院中既已开设政论时论课程,你何以却不明白朝廷革除世袭弊端、广开取仕之路、接纳万千篷门小户的决心?”
“你!”顾惟雍涨红着脸瞪着我,却“你”不下去。
“好!”张淼笑着一抚掌,“看不出来啊小……穆非,说得好。”
我微笑道:“独学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今番穆非如有幸通过考核,还望诸位同好不吝赐教。”
张淼哈哈一笑:“行,我张淼第一个‘赐教’,下午我教你射箭,好不好?”
我笑道:“求之不得。”
容珩注视着窗外,神情淡远。
讲坛上两位老师微笑着静看眼前一切,并不说话。
我想了想,对谢清玄说:“先生,庭中松露晨流,梅风徐引;窗外青山相对,白云舒卷;景致清心宜人,不如穆非演练一曲古琴,坐待水开,如何?”
谢清玄一听,身上孤高味淡去,呵呵笑道:“老夫生平至爱,茶与琴。”
说着吩咐僮儿取了琴来。
我自琴案旁坐下,对讲堂中诸人解释:“穆非以茶道备考,暂先以一曲《茶禅一味》求教于方家。”
他们笑起来:“想不到还有人主动要求加试的。”
我一笑,静坐片刻,坐中更无人出声,只听见炉上茶声幽微,似静夜远听溪声潮音。
晨光流溢,室内光线柔和清润。
一曲既成。
良久谢清玄轻叹:“好一个茶禅一味,闻之忘言。空灵玄妙,如深山独坐,石磬声中,茶的幽香似清风轻卷入鼻端,闲和宁静,尘心如洗啊。”
我一笑,此时炉上水正好已初沸。取下,洗杯,温杯,投茶;待水温降,润茶,冲水。
小小的紫砂杯,正好二十只。
我恭敬地端起其中一只,送给谢清玄,微笑道:“先生请——”
谢清玄接过,一看二闻三品味,缓缓点头:“刚才看你挑茶、水、炭,就知你精于茶道。这汤色清碧澄净;茶芽舒展似绿雾初散;至于茶味,嗯,配上眼前疏帘净几,古琴遗韵,伴着清风梅氛,的是清醇悠远,难以言传啊。清玄很久没有喝到这样的好茶了。呵呵,茶道,什么是茶道,不知在座各位真正明白了没有?”
谢清玄指着几上紫砂杯中茶:“这些——?”
“人说茶,独品得神;对品得趣;众品得慧。穆非想借先生的器具,请诸位同门喝杯茶,共同切磋交流。”
谢清玄笑得雪白的胡子微颤:“好个独品对品众品;想不到清玄今日得此一乐。”他转对大家,“大家上前各取一杯,众品吧。”
他们似乎早就盼着这一句,谢清玄话音一落,即纷纷上前,性子急的,站在几旁就开始喝起来;顾惟雍看我一眼,上前端起杯子,慢慢品啜,讶异之下,眼神渐渐阴郁。
我端了一杯,走到位上递给容珩:“以后我就正式与你同学了,你得多多提醒。”
他微笑着接过去,深深地注视着我,一小口一小口,极慢极慢。
这家伙,怎么喝茶呢?
我伸手一推他:“喂,你这是在喝茶,还是在喝我?”
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未及回答,谢清玄已点了我的名:“穆非,老夫问你:你喝茶,喝出什么来了?”
与他同座的还有刚才那位清瘦的中年教师,他正微笑着品茶。
大家都在停杯思考,我只觉得他这问题大而玄。
我想想,答道:“穆非静坐独品,宛然如处云山,晴光满目下,依稀听到茶歌悠扬,只觉一叶一芽莫不包含春天的无限生机。”
谢清玄频频点头,这会儿孤傲全无,一派慈眉善目:“这茶,与我们的人生有何关联?”
霍,这次问得更空。
“你们有谁能回答?”谢老夫子转问众人。
“让穆非回答吧。反正这会儿正在考查他。”
张淼笑得满是嘲讽:“顾惟雍,你小子自己回答不起来,倒会指派别人。”
见他二人又要斗嘴,我忙站起来回答谢清玄:
“穆非觉得生命如茶。用温水沏,因为没有遭遇痛苦,就会如叶片轻浮其上,无法释放生命的芬芳;只有经过沸水浇灌的痛苦,浮沉起伏下,才能勘破苦涩,品出淡静,品出人生的甘爽余味。”
堂中诸人神情复杂,有的惊讶;有的若有所思;更有的细细打量我后,忽然有所发现般目露精光、兴奋难掩模样。
谢老头笑得满面红光:“好,很好。穆非你完全有资格留在这个班继续学习了。这会儿你有什么要对你的师兄们说的?”
我想了想,朝他们微笑揖手:“各位学兄,穆非因为来得匆忙,所以囊中羞涩。哪位如果想学沏茶,或想学琴的,皆可找穆非。一个时辰三十文钱,穆非保证负责教好……”
谢老头一听,高兴得脸都绿了:“好好好,好你个穆非!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是做生意来了。你这浑身铜臭的臭小子给我滚到后面去!”
我呆掉,傻站在课桌边。
容珩突然哈哈大笑,笑声里是无限的愉悦,仿佛见着了今生最令他开心的人与事般。
室内一时静得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