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水中;擦干自己;换上衣服;走上那张硕大无朋的紫檀大床。
我是如此镇定从容。
将身体蜷起来,转向床里,居然也睡着了。
无梦到天明。
终会醒来。
晨光中,穿衣起来。
慕容毓一身黑色镶金的朝服,高高的冠冕,站在窗口,长身玉立,气度清华。
听到我的动静,转过身来,看我。
“你怎么一夜间这样瘦了?”沉静似水的眼里震惊之色尽显。
我微笑:“是吗?我感觉很好。”
是很好。
还能呼吸,还能行动。
掐掐自己,似乎也感觉到疼的。
很好。
我又微微笑起来。
他看着我,不再说话,只是深深深深地看着,然后慢慢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殿堂。
环佩不惊,雍容优雅。
南书房中,一切依旧。
是啊,也不过是经过了一夜,能有什么变化?
桌子上,仍是一大蓬花,新鲜洁白,带着晨露,在净水瓶中迎风微动。
窗外,依旧是亘古高远的天空,卷舒的流云。
天空的下面,依旧是芸芸众生,沧海蜉蝣。
什么也没变。
只有尹文平踏进来看到我时,却变了脸色,他开口:“简侍讲,你怎么……唉,你别听……”
话未完,阿玉已走进来。
我看着他,提出进朝殿的要求。
他静静地注视了我很久,深黑的双眼里落寞之色闪过,却平静地说声:“可以。”
一天都没有见到明于远。
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这样迫切地希望见到他,却又是如此地害怕,害怕见到。
直到散值,直到黄昏,直到夜色如墨,直到月上中天……
他在哪儿?
夜渐深,兴庆宫内静如苍山寒林。
我在书桌前,翻了一本又一本书,再无昨夜的勇气走向那张紫檀大床。
阿玉临窗而立,一个多时辰没变更姿势。
只是孤高地站着,修长挺拔的背影,清光里,秋山般恒远淡静,与寂寞。
宫外有说话声传来,转眼柳总管走进:“皇上,明国师求见。”
明于远?
我未想,已飞快站起,抬脚就往外跑。
“简非。”沉静如水的声音,从容清冷。
我一怔,站住。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深深地注视着我,浓黑的双眼光芒闪烁间,似有无数的话要说,最后,变成一句:“去见见他吧。”
声音低沉,轻如叹息。
我看他一眼,飞快出殿。
凉风一吹,我猛然停了脚步,站在殿外的台阶上,发呆。
见他?
见了,又能说什么?
相见争如不见。
这一刻,这句里深刻的无奈与悲凉,雪水般将我浸了个透。
闭了闭眼,我转身进去。
“简非,你给我下来!”明于远一声低喝。
我一颤,十年来,从未见他这样怒气勃发。
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看着他。
他打量我,一怔:“简非,你……”怒意渐消,最后叹口气,“你这样做,我该高兴还是生气呢?”
语气温柔而又无可奈何。
“简非,有时眼见的也未必是事实,更何况是耳闻?”他轻轻开口。
什么?
他叹息一声:“我怎么会遇上你这个傻小子,”抬手细细地抚上我的眉眼,“现在终于明白你所谓的小心皇上与尹文平的提醒。”
他微笑:“将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抽离,演一出猜疑、暗算、迫害的戏给你看,你就信了?”
我要开口,他伸手一阻,继续:“别说,让我猜猜。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会有谁呢?董以仁?对不?”
他眼睛微眯:“简非,你总怪我对董以仁的态度冷漠,你知不知道,有时冷淡于人反而有益。他对我是什么想法,我焉能不知?我既已了解,就得冷漠与疏远,你明白吗?”
我听着,似明白似糊涂。
“呵呵,他竟连董以仁的感情也算计在内,”明于远笑起来,“是我疏忽,傻小子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走吧,简非,跟我回去。”
我前后一想,慢慢明白过来,原来他并没有真的去做什么。
只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来骗我,值得吗?
想起他的骄傲,想起他那站得挺拔而落寞的背影,我实在想不出,他在使出这样的手段时,其内心会是什么滋味。
“简非?”明于远低沉而磁性的声音。
“好。回哪儿?”我开口。
他一愣:“你那儿我那儿,随你。”
“回去以后呢?”我苦笑。
他眼微眯:“你担心这个?简非,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了,其余一切就交给我吧。”
“明于远,”清冷的声音传来,“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明于远闻言一笑,略一施礼:“这一点,我从不怀疑。可是,皇上,你真的会这样做吗?”
“为了昊昂,我肯定不会。”他一步一步走下来,站定,“可是,如果是为了简非,我将不惜。除非你动用……”
“慕容毓!”明于远打断他,“谋国者,当先忧天下。作为人君,要强国富民、成就万世基业,就必须有所取舍。”
“取舍?”阿玉淡淡一笑,“明于远,那你选选看?不管你选什么,我都会选你剩下来的。”
明于远微怔。
我看着他,看着他们两个,轻轻开口:“还是让我来选吧。你们两个,我一个也不要。”
明于远眼中光芒凝聚:“简非,你说什么?!”
我微笑:“你没有听错,明于远。你们两个,我一个也不要。请别再为我争吵。”
我转身看向阿玉,笑道:“抱歉,看来又要违约。不过,阿玉,你还是赢了,我会远离他。请你从此专心朝政,做个明君吧。”
阿玉静静地看我,不说话,只是他眼底的执着,令我心惊。
明于远拉住我:“行,我们离开。上次去锦城,我已购得宅地数顷,正在修建。我们可以先去游历天下的名山大川。”
我听着听着,心中只觉酸涩难当。
这样的离开,并不是我想要的,又哪是他所甘愿的?
我拂开他的手,转身。
可是回到家,困坐书房,一静下来,脑海中竟全是他。
那夜离开他时,他骤然沉痛的眼神,令我现在想起,仍是呼吸艰难。
他一声“简非!”几乎没将我钉在原地。
那声音如西风原上迟到的送别,触目处只剩下漫天的雪花,飞卷。
片片苍凉。
这一切,慢慢地充斥整个空间。
明于远这些天都会来看我,也不说话,只是负手立于我窗外那株将开的老梅下。
初冬的风,吹拂着他玄色衣衫的一角,有一次,他低语:“梅破知春近……聊赠一枝春。”
竟是我与他初见面时的一句戏语。
我要用尽所有的力量,才控制自己不跑出去,跑到他的身边,与他一同离开。
无视他的抱负,只求一己私心。
只得逃离,离开家。
一连多天,我坐在街角,看那老人□□他的糖人。
软软的糖泥,随意一搓,成方成圆,但随心意。
看着看着,渐渐茫然。
这喧闹嘈杂的街头,往来不绝的人流,能有几个自由率性地活着?
皆是提线偶。
逆旅天地间,谁是提线手?
这一天黄昏,正学着捏糖人,路中心一骑马的突然将一壮汉撞倒,马上之人的恶言相向,双方于是发生剧烈争吵。
马路上很多人围上去。
这时,摊头停下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面目普通,他四周看看,递给我一封信。
打开看,却是汪澡雪,邀我去止善楼一聚。
没有多想,跟着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