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顿时放下心,打定主意,若真送来了,就推掉。
被景珃勤恳教导了三十二年,又在月神殿待了十六年,即便现在被神尊废除了封号,我还是没胆子嫁给人类。
而且以后媒人也不敢登门了,这不正是一劳永逸吗?
夫人手指划过茶盏:“若凌长空真有能耐把这盏七色琉璃灯送到了城主府,为了娃儿的终身大事,我也一定会收下的。”
我扑过去紧紧抓住夫人的手:“母亲,三……三思啊。”
夫人郑重的说:“放心吧,不会委屈你的,那盏荷灯,可不仅仅靠着舞技就能拿到,样貌、才华、家世、品行都得是拔尖才行。平湖七大名士,眼光毒着呢,哪里会让平凡之辈得去。夫君,祭舞魁首,也勉强配得上咱们的宝贝女儿了。”
城主将头扭到一边去,显然对最后一句嗤之以鼻。但是,他并没出言反对,似乎也是认可魁首的。
我如同吃了满口黄连,一直苦到心里。
夫人望着石台,眼睛一亮:“来了!凌长空!”
我身子一震,忙不迭坐好,紧紧盯住已经登上石台的玄衣墨发的少年。
他看似谦恭的行礼,却带着一种寒冰冷雪的严酷,隔得远,他的样貌不甚清晰,伫立在灯光水影里,那种傲然的气质已然扑面而来,会让你不自觉的认为这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儿郎。
“哗!”他右手一抖,展开了祭舞扇,旋即轻提手腕,将扇子击拢在左手掌心。
若我没记错,他在自报家门后并没有选择哪一篇祭舞,我心中一阵雀跃——他出错了吧,那还好意思抢魁首。
周围却是一阵惊呼:“他居然选择了中篇祭舞!”
“扇落掌中,提点江河,凌长空,他……竟是这般自信。”城主沉声道。
“是啊!”夫人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中篇最为繁琐复杂,舞得好便成永恒,舞不好就杂乱无比,他、他、他……”夫人说不下去了,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果真有魄力!我喜欢!”
我只能稳稳坐着,沉下心看着,鼓乐声声,激荡沉缓,我不熟悉古荷花祭舞,但凌长空那自内而外透出的自信,偏偏就能说服别人认同他的舞步是一种丈量出来的精确,不会偏差分毫。
在我眼中,他的祭舞,规整的如雕刻在极天石壁上的远古神文。
最后一幕,他展开手臂,扇子夹在指间,下巴扬起,那姿态太过冷傲,硬生生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那般凌厉,如鹰击长空,凌长空这个名字,名副其实。
四下掌声雷动,我握了几次拳头,还是叹服的鼓起了掌。
凌长空就在众人的欢呼声里,如黑色鹞鹰,划过水面,消失在对岸的朦胧灯花里。
下一个男子姗姗来迟,依稀听见他姓周,但有了凌长空恢弘祭舞在前,他的祭舞显得平淡无奇。在争相讨论凌长空事迹的乱糟糟的人群里,能认真观舞并记住这周姓男子名字的估计没有几个。
身后,久久没有开口的夫人怅然叹道:“只剩半个时辰了,最多能看两场祭舞,小六当真不打算上吗?。”
“那个凌长空,今夜怕是要夺魁了,”城主的声音听不出是喜还是忧,“夫人,他当真会把荷灯送给萧娃吗?”
我扯着额前碎发,凝视盘中精致的桃花花样糕点,手心中沁出汗来。
不得不承认,我现在正企盼凌长空的那张战帖,只是一个不伤大雅的玩笑。
翩跹伸过手指,在桌子上一笔笔划着:我虽未练习过祭舞,但看了几场,倒是能记住大概。
我呆呆的看着翩跹,他启唇一笑,张开口无声道:若再无人压制住他,最后一场,我上。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我下意识的往对岸看去,一袭青影正缓缓走在浮木之上,一步一步,悠闲的,从容不迫。
“是小六……”夫人喃喃。
已经站起来的翩跹又重新坐回座位上。
浮木浮沉,荡起的水波,推动着飘在浮木两侧的朵朵荷灯有韵律的起伏摇荡。
水影灯辉本就交织纠缠,此时显得更加迷离了。
他就这样,在一片迷离的光芒里,闲庭信步般,走上了荷花石台。
夜风和,明月朗,花灯照。
石台上绝世的身影,面朝着此岸,遥遥行礼。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脸上应是带着笑,那是能温暖寒夜,沉醉春风的笑容,就和平日里一样。
未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此岸高呼声已经此起彼伏:“萧花浅!”
“萧花浅!”
“花浅。”我听见了从自己唇间轻轻吐出的这两个字眼。
然后,他和凌长空做了同一个动作。
用他时常握剑的右手,展开了祭舞扇,随后提腕,将扇子击拢在左手掌心。
如一枚石子,落入静谧的湖泊。
是中篇祭舞。
我心中悸动,“怦怦”声追随着激昂的鼓乐,看他摇扇旋起如风中之荷。
犹如祭词描述的那样,动势若涤尽世间尘垢,静立独观风波起。
他的步子带着一分写意,一分随性,一分灵动。那种酣畅淋漓,不像是在跳严谨肃穆祭舞,而是带着醉,书写下可传扬千古的诗句。
一步一莲花,一顾水起波澜。
仿佛那为世人所敬仰的古荷花,正从遥远的传说里走出,来到我们面前,开在这天镜湖荷花石台上。
最后一幕,他展开手臂,仰望夜空,扇子合拢,捏在指间。湛青衣袂清雅,犹如遗世独立的古荷花,只要抛却曾经悲喜,就能踏着风波而去。
那一刻,天地无声,风云沉寂。
那一刻,我在想,当时在天镜湖心雕琢出这座荷花石台,就是为了等待花浅这场祭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