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华严

    他身后，大开的门扉处，呼啦啦涌进大批皇帝的贴身侍卫，侍卫晃动的身影里，隐约露出面如死灰的锦云的脸。

    鞠婧祎眯着眼睛，眼光下垂，看了看卡住自己咽喉的出奇稳定的手……嗯，年纪不大，虎口多茧，练剑……不对，还有外家掌力……内力也不错啊……江湖代有才人出，这才几年，便有如此少年英杰了。

    面上却一片惊惶战栗之色，牙关打战的看着鹿晗，嘶声道：“陛陛陛下……”

    鹿晗却不看她，只把目光投向地面。

    一卷泛黄的经书，落在溅翻的茶水中，墨迹已被水迹洇染，但仍然可以看见陈旧封面。

    《华严经》。

    此时柔妃也看见那经书，目中掠过一丝惊诧，娇喝道：“你这贱婢，手脚忒不妥当，拖下去！”

    她厉声吩咐，那掌扼鞠婧祎呼吸的人却理也不理，只看着鹿晗。

    鹿晗盯着那经书，似是想到了什么，抬眼问鞠婧祎：“你身上，如何会有经书？”

    咽喉被稍稍松开，以方便鞠婧祎回答皇帝垂询。

    鞠婧祎恭谨伏地，颤声道：“陛下……奴婢少年多病，家父为了给奴婢积福延寿，自幼便在佛门做了挂名弟子，算是个在家居士，经书，奴婢是时时随身念诵的，今日冲撞圣驾，罪该万死，求陛下念在奴婢无心之失，饶奴婢一命。”

    鹿晗不语，目光深深盯着鞠婧祎，似要看出她言语里几分真实，鞠婧祎肚中暗骂，这小子几年不见，越发难测……身子却伏得更低。

    鹿晗看着俯伏脚下的女子，皓颈如雪，云肩一抹，纤弱秀逸得象秋风中不堪严霜的夏花，心中微微一动，难得的微生怜悯之意，挥挥手道：“起来罢。”

    话音刚落，那青影仿若流光一抹，瞬间消失。

    鞠婧祎很适时的做出惊讶之色。

    鹿晗也不理会，目光一轮，指着地上经书，道：“你既称熟读经书，那么考你一考，华严经第八十卷十二品，说的是什么？”

    鞠婧祎眨眨眼，奇道：“陛下，我朝华严经有两个译本，一是元孝静帝朝无名氏译本，四十卷十八品，号称《四十华严》，一是元废帝朝拓跋罗陀译本，六十卷，又称《六十华严》，何来第八十卷之说？”

    鹿晗哦了一声道：“是朕记错了……华严经作为超度之经，文辞还是很精炼的。”

    “陛下又错了，”鞠婧祎微笑，“华严经是法界之法，圆融美妙，以大智慧宣讲菩萨的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诸法门行相，阐明法界诸法等同一昧，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无尽缘起，辗转一心。”

    “无尽缘起，辗转一心……”鹿晗的目光微微变幻，忽冷笑一声，也不多言，长身而起，道：“恕你无罪……柔妃，莫为难了她。”

    言毕再不回望，竟至去了。

    -----------------------

    当晚，鞠婧祎不出所料的接到太监传旨，命她至金瓯宫侍候，由文昌长公主斟酌是否选随入庵。

    鞠婧祎平静的谢恩，自去收拾包袱，锦云急急的赶了来，执了她的手，道：“明霜，你今天怎么了……吓死我了。”

    鞠婧祎反握了她的手，道：“姑姑，让你费心了，总之，有惊无险，是我命大。”

    锦云上上下下的看她，忽道：“明霜，我不知道你今天是什么打算，只是姑姑要提醒你一句，这宫中，步步危殆，时时杀机，你是个聪明的，须得自己看清楚才好，有些事太过冒险，你成功一次，未必能成第二次，再说，陛下也非可欺之主，你，自己掂量了。”

    鞠婧祎微微一笑，锦云在宫中历练多年，算是精明的，只是她依旧想左了，以为自己是想邀君恩宠，鹿晗的恩宠？？还是算了吧，自己不想要他的命就不错了。

    “我只是倦了这翠微宫时时胆颤的日子，怕了那主儿反复无常。”鞠婧祎努嘴示意前殿方向，反握了握锦云的手，“长公主听说为人仁厚，就算跟她出家，也胜过这日日提心吊胆，动辄丢掉小命，姑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

    “好吧，”锦云无奈，“你是难得的透彻孩子，这样也好，有机会，我去看你。”

    鞠婧祎看着她眼睛，慢慢道：“姑姑，这几天，谢谢你，有机会，我希望能报答你。”

    “傻孩子，说什么报答，”锦云微红了眼，“当初你也算救我一命，这些都是该当的。”

    鞠婧祎笑而不答，轻轻的拥了拥她，转身而去。

    锦云怔怔的站在长廊中，看着她纤秀的身影转过长廊，良久咕哝道：“这孩子，这什么礼节呢？”

    她突然觉得有些冷，寒意透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抬头看前方花苑，秋风肃杀，摧折枝头姹紫嫣红，不过短短一瞬间，遍地斑斓，一层红，一层紫，一层黄。

    吴瑟中有种惊艳的美。

    锦云缓缓蹲身，挑起一枝半萎的菊叶，单薄的花叶于指尖瑟瑟可怜，她突然觉得苍凉。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