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承载的步骤给得太简略, 叶千盈需要想想才能明白。
第三题本来就是组合题里最难的一道, 在思路上要拐上好几个弯。
寇承载给得步骤只能说是思维的拐点, 如果不是谙熟于此,基本上没有人能够第一时间就想清楚,究竟要在什么地方、朝着哪个方向, 多少度角转弯。
至少叶千盈看着那几行字,就微微地愣了一下。
她在右手夹着笔的同时,拽过来一张白纸,把寇承载给她的几个过程稀稀疏疏地抄在白纸上, 然后根据自己原先的思路,开始往里面填充内容。
寇承载从帽兜底下不安地看着她, 两个手的指尖拧紧在一起,似乎是觉得既然叶千盈还没有把答案做上来, 那他的指导就还没有结束。
“……会了吗?”
过了三四分钟的时间, 寇承载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般,才细细弱弱地问了一句。
这一句话一共只有三个字, 最后那个语气词,寇承载的声音低到根本没有, 就像是被他悄悄地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叶千盈一做起题来就容易入神,她现在正专心地思考着组合题的步骤,下意识地就觉得身边的男生是窦信然或者沈瀚音,于是便当场摆了摆手:“马上想出来马上想出来,你不要打扰我啦。”
直到她把那个头脑打结的组合捋顺,叶千盈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如果刚刚叫她的人是窦信然, 那他刚才势必会答应一声;如果叫她的是沈瀚音,那他会道个歉,说声对不起,打扰你了。
但刚刚问问题的这个人,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道歉,反而……好像……两个人相连的桌子从刚才开始,就在瑟瑟发抖?!
叶千盈:“……”
啊,见鬼,她忘记了,自己身边坐着的人不是那两个朋友,而是寇承载啊。
怀着一种预料到自己搞砸的复杂心情,叶千盈缓缓地转过头去。
她只见到,自己的临时同桌,不但头顶着墨绿色的卫衣帽子,而且还整个人都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蜷缩在贝白的窗帘里,脸庞红得像是蒸熟的螃蟹,正在一刻不停地往外散发着热气。
叶千盈:“……”
这……这还好吧,她怎么感觉她好像把人弄死机了?
——叶千盈需要知道第二个事实。
寇承载,他不但是个社恐,而且还是个死宅。作为一个死宅,在他人生的前十七年里,除了自己的妈妈和堂表姐妹,他几乎从来不和女同学说话……
可以说,之前给叶千盈讲题,已经是鼓起了他前半生集结的所有勇气。倘若要他顺顺当当地再给叶千盈一句回应,那可能要再过十七年,让他重新养养自己的胆子才行。
寇承载缩进窗帘里,一言不发,只默默地用自己的脸蛋,为世界奉献着光和热。
叶千盈看看这样的寇承载,感觉要是她把他放在那里,让他自己搁一会儿,他可能就要因为温度过高而自行报废了……
她眨眨眼睛,看看自己面前的题目,又看了看寇承载在自己卷子上留下的三四行行笔记,顿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寇承载看到叶千盈终于不再盯着自己不放,而是重新转过头去,改为盯着她自己的题目,顿时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就像是一个刚刚伸出触角的小动物一样,试探着把自己坐正了一点,又试探着坐正了一点。
终于他就像是一根萝卜一样,把自己从窗帘深处给拔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叶千盈始终都专注地盯着她自己的题目,对于寇承载的动作视而不见。
她拿出了她之前那个让寇承载最为舒服的态度,就好像他是一团空气一样,永恒而透明地存在于这间教室里。
对于叶千盈的态度,寇承载只能说自己非常感激。
他缓缓地松下自己一直提着的最后一口气,正打算自己拿老师新发的习题册子(二)看看,突然!他听到他的同桌叶千盈在说话!
寇承载:“!!!”
已经从非交战绝对安全区域里坐出去的寇承载,顿时连头毛都被吓炸了!
他就像是网游里那些中了技能的游戏人物一样,当场僵直两三秒。
两三秒后,根据叶千盈言语里的内容,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新同桌好像是在喃喃自语。
“唔,所以这里可以套一个抽屉原理……但是抽屉原理之后呢?这个类不能这么分吧……要是……”
叶千盈的声音若有若无,几乎完全是被收拢在两片薄唇里的气音。倘若不是寇承载在这方面格外的敏感,那他可能甚至都听不到叶千盈的话尾。
但是他既然听到了……
寇承载一脸纠结。
一直以来,他都有个小毛病,当然他自己不那么认为。
——寇承载这个人吧,要是看到一道题不解出来,那他就手痒。
要是看到一道题明明很容易就能解,但是其他人就是死磕着解不开,那寇承载心痒。
就像是刚才,叶千盈在和第三题打拉锯战的时候,寇承载就实在没能忍住,因此斜来伸出一只笔,多嘴……多笔了一番。
也幸好他在有这个毛病的同时,也是个社恐。
不然以他这单薄的、如柳叶一般的、弱不禁风的体格,万一出门时遇到几个老大爷在下棋,那可能就免不了要支嘴。
万一把对手给支输了,老大爷火气上头,对他饱以老拳,就凭他这个小身板,可能两下就要安排胸外按压了。
值得一提的事,在后来的后来,他的这个特点被叶千盈给知道了。
在听说了寇承载的“小毛病”的那一刻,叶千盈当场长叹一声,然后把马老师的微信号推给了寇承载,让他看着自己的意愿,加不加都行。
她觉得,这两个人都是强迫症患者,想必师生之间在交流起来的时候,能够格外的有共同语言一点。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叶千盈想了起来,寇承载是在自己刚刚做不出来题的时候,才主动对自己说了第一句话。
正因如此,她模仿了刚刚的场景,想要试试看,能不能让寇承载再说第二句话。
倘若两个人能够搭上话的话,她当真想问一下寇承载,他这道题的思路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寇承载解这道题用的方法,既不是一个常规思路,也不是那种固定模式。他给的这短短三四行答案,里面另有一通更简洁更方便的玄机,灵巧得就像是行走在峭壁上的山羊,让叶千盈看了只想大叫一声漂亮。
叶千盈:“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但凡是学数学的学生,没有人能够拒绝这种诱惑,没有人!”
系统:“呵呵,宿主真是全无下限,为了一道题的答案,连青葱仙人掌都要骗了。”
叶千盈:“嗨呀,做题的事嘛……竞赛的事,不能叫骗……为了答案,不寒碜。”
“青葱仙人掌”寇承载犹豫了好一会儿。
他因为叶千盈喃喃自语的内容,在自己的座椅上来回摇摆,只觉自己此刻如同百爪挠心。
要是叶千盈肯把卷子隔个十道八道的手续再传递给他,那寇承载现在甚至都愿意拿起笔来,自己替叶千盈把答案的步骤补全。
——唉,这个点真的很简单的,为什么想不到呢。
——怎么还想不到。
——真的不难啊!他真的好着急啊!
终于,在无法忍受这种自己明明有答案,但是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同桌做不上来题的酷刑以后,寇承载眼睛一闭,十分决然地……又一次伸出了笔尖。
“我,我给你讲……”
叶千盈十分惊喜:“谢谢呀。”
不过仅仅在三十秒钟以后,叶千盈心里就升起了一股遗憾之意。
要是他的声音,能够和他的决心一样响亮就好了。
这样,叶千盈就不用倾尽自己全部的注意力上,连带像个女流氓一样注意着寇承载的嘴型,以防把他的讲题过程听漏。
“这里,你不能做抽屉,你要先做这步……”
叶千盈的视线在寇承载的口型和草稿纸上来回游移,一时之间真是非常忙碌。
“然后……再这一步……”
“最后,你再这样……嗯,对,就这样……”
寇承载的声音越讲越小,越讲越低落,他几乎已经听到了自己胸腔心脏砰砰碰撞的声音。
与此同时,因为过于紧张,他连眼前的视线都一阵一阵地发黑。
他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大家玩过家家游戏,他是老师,主动给所有的小朋友讲题。在讲到二次函数的时候,底下扮演学生们的小朋友终于不耐烦了。
—“寇承载,你在讲什么啊?”这是过于直率的小朋友
—“是啊,老师讲的都是什么东西,我听不懂啊。”这是还在扮演过家家,但也被寇承载的内容搞得十分迷惑的小朋友。
—“老师,我们听不懂,要不然你去当叔叔吧,好不好?”这是虽然还在扮演过家家,但是已经有一半出戏的小朋友。
那一天,最终以寇承载脆弱的幼小心灵受到强烈打击为结尾,画下了一个深深的终止符。
然而,就像是标志着一个悲惨故事的开始一样,从那以后,寇承载不但给谁讲课,他们都露出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要么然是一脸迷惑地:“呵呵,谢谢你,麻烦了。”然后转头去找别人给讲题。
要么然是非常直白地告诉他:“不行,你这我听不懂啊哥们儿。”
反正来来去去,无论是委婉还是直率,所有人的反应和语言,都在告诉寇承载一件事……他讲的题,别人真的是听不懂的。
寇承载:“……”
寇承载自闭了。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本来就社恐的他,又为什么要承受如此巨大的打击。
关键是,他的步骤已经给得非常清楚明白了,所以那些人怎么就能听不懂呢?
寇承载百思不得其解,寇承载怎么也想不通,寇承载越想越伤心,连自己的叶子……不对,头发都要掉了。
所以,别看他现在能鼓起勇气给叶千盈讲题,但是旧日的阴影依旧在寇承载的心头盘旋。
他忐忑不安地看着也签约的侧脸,就怕自己的新同桌也非常无情地来一句“我听不懂啊”,或者“这里你能不能再讲一遍”。
但幸好,他所担心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
叶千盈露出了短暂的思索神色,然后很快地就明白了寇承载的意思。
“哦哦,我知道了,你看我给你变化一下,同类型题是不是就该这么推?”
寇承载:“!!!”
这一刻,尽管寇承载在身体上,已经快要含胸缩背地躲进自己的仙人掌卫衣里。
但他的灵魂却昂首挺胸地站了起来!
太好了,他终于洗刷清楚了自己前半生所有的冤屈——不是他不会讲题,不是他讲的题那些人都听不懂,而是那些人本身太菜了!
同一时间,叶千盈在心里和系统默默分享自己的新发现。
“我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个思路的了。”
“他解题方式真的是太偏了,我感觉一般人都不一定能听懂。”
“难怪他能想到这个方式。他这是为了解一道g8难度的题,直接动用研究生数学的思路,制造了降维打击啊!”
“不知道他听没听过,爱因斯坦给自己八岁小孙子讲肥皂泡微积分的故事?”叶千盈用一种十分怀疑的语气和系统吐槽:“我怎么觉得……他很像是那种会给幼儿园的小朋友讲二次函数的人呢?”
系统:“……”
系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对自己的宿主露出了一个平静而不失尴尬的的笑容。
不过,叶千盈虽然在心里和系统聊了聊寇承载,但在面对自己的临时同桌时,她当然不会说这些可能打击到自己社恐同桌的话。
“谢谢。”她眼珠不转地盯着自己的卷子,“你讲的真好,我一遍就听懂了。”
寇承载:“!!!”
哇,他得到了承认!
叶千盈:“下次有题不会,再多做交流吧。这次多谢你给我讲题,不然一会儿讲到第三题的时候,我可能就挂在黑板上了。”
寇承载又害羞且社恐地躲进了窗帘里,这次他甚至连红脸蛋都没露出来,只给叶千盈看了一个后脑勺。
叶千盈:“……”
可以的,仙人掌,不愧是你。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简单地给每道题都写了个一个重点步骤当做教案,一看墙上的钟表,发现时间快到了,便从容地走上了讲台。
“今天上午考试的那四道组合题,我给大家讲一下。”
……
而就在同一时刻,袁老师把手里的香烟架到烟灰缸上,对着旁边一脸忧心的方老师笑道:“你看,这不就行了?”
此刻,在两个人电脑屏幕上的,正是班级里的监控录像。
刚刚要是寇承载没把题给叶千盈说明白,那袁老师也会“提前”回到教室,给大家把题讲了,反正总不至于让叶千盈挂在黑板上。
不过现在嘛……
寇承载这不是给叶千盈讲题了吗?
“我就说过,年轻孩子们之间有自己的交流方式,他们就是喜欢往一起扎堆儿。而且小寇他不是胆小,就是身边的老师一直都太由着他了。”
一想到自己和寇承载老师打听出来的信息,袁英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老师给学生讲题,都要通过微信讲?要是他说,寇承载之所以现在是这么个羞答答的模样,都是被老师给惯出来的!
看看,是不是让学生之间自己交流,寇承载就不那么往里缩了?
要知道,第一天去二班教室的时候,在眼神扫过寇承载所在的那片墙壁的一刻,袁英光还真吓了一跳。
——他以为教室里长出来一丛爬山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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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考试,也就是第四次考试,考的是数论。
数论方面一直都是华国的强项,无论叶千盈、沈瀚音还是诸梦、管洪章,都在这张卷子上考了满分。
但是寇承载就不一样,他第四题的结尾出了一点岔子。
偏偏今天袁老师发完卷子以后又凭空消失,甚至没有说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来讲卷子。
看着仙人掌同学默默地扎进卷子里,简直恨不得用肉身把题目固若金汤的迷魂阵扣个洞的样子,叶千盈默默地咳嗽了一声。
“emmmm……那个,这道题,要不然我来给你讲?”
寇承载把兜帽拉到最低,两只肥大的袖子还挡着脸,只透过一点布料的缝隙看着叶千盈,默默地一直盯着,不说话。
叶千盈:“……”
恍然之间,就有一种自己被热带雨林盯上了的恐慌。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笔尖,反手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样特殊的礼物。
——当当当,两个一次性薄口罩!
“带上口罩给你讲?”叶千盈试探性地问道。
“……”
寇承载没有说话。
但是,在二十秒以后,他从卫衣袖子里探出一截细瘦的手指间,搭着其中一个口罩的边,一小点一小点地把口罩给拖到了自己的桌子上。
叶千盈:很好,计划通。
感谢伟大的、什么都有的、哆啦a梦小叮当,杜十娘活体行走的百宝箱——谈诗凝同学,给予的慷慨赞助!
虽然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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