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叫上官荀欣慰的是,上官月与师妹张雪莹自小在一起习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师傅张鸣桥看在眼里,心中高兴,也是有意要将女儿雪莹许配给上官月,上官荀也正有此意,两家一说就成。回到漳州,上官家做了迎娶的准备,择了吉日,将雪莹迎娶到家。自此上官月小两口在漳州接过父辈的生意,不几年在上官荀的指教下,技艺一发精熟,特别是设计制作一些暗室、地道、机关设施更是精妙,在闽浙一代享有至高声誉,常有各地富商大户请他去,因此,一年中有**个月在外面营生。
这上官月自小聪明伶俐,受家传的影响,喜欢钻研祖上传下来的机械制作之术,又特别喜好自己亲自动手制作。因此,虽然自幼也饱读诗书,却不肯进学,每日里以研读‘天工开物’为乐事,老父抝不过,也只得由他。自习武出师回到漳州成亲之后,代父经营工匠铺子,生意日渐起色。周围乡邻的水车、磨房、风车、排灌等机械都是由他制作、维修。举凡木工、铁工煅造、机械装配无不精通,又开设了制锁的铺子,收了几个徒弟,生意兴隆,生活也过的小康。他又极喜欢向别人学习各种技艺,听说哪里有奇巧异术,就千方百计地去学了来。
这一次听说苏州有制镜师,善制作眼镜,遂有心要探索学习。制作眼镜本来是西洋传来之术,早在宋代就有人制作眼镜,那时眼镜被称作‘叆叇’,只是那时的制作尚粗糙一些。自明代以来仿制眼镜的多了起来。到了康熙朝,出洋贸易开放,广州府输入不少西洋的眼镜、自鸣钟等洋货,甚至有些善制作这些洋货的西洋工匠也纷纷来到中国谋生献艺,所以制作眼镜等技艺自广州开始散播开来。这许多年来,上官月对制镜术有了兴趣,总想找个机会将这项技术弄明白,一向不得便。近来听人说苏州制镜作坊很多,特别是有家姓孙的作坊更是技术精湛,这更激起其对眼镜的兴趣,也想起,苏州还有个老友已经多年未见了,不如借此机会既访友又可探访孙家作坊。心思已定,与妻子雪莹说知,要到苏州访友。安排好铺子里的生意,别了妻子雪莹和女儿翠儿,到苏州而来。
上官月的老友名叫黄履庄,也是个喜欢仪器、机械制作的奇人。尽管二人年龄相差很大,但兴趣相投,遂成了忘年之交。
黄家的庄子在虎丘之南,运河之滨,在翠竹掩映下的庄子并不奢华,上官月十多年未到这里,见黄家的庄园变化不大,还是土墙草屋,只是院子宽大,房屋多了一些罢了。黄履庄的大公子将上官月迎进去,只见黄履庄与一僧、一道、一洋人一起站起相迎。黄履庄见了上官月哈哈大笑,
“哈哈!我说为何昨日喜鹊一直在树上叫,原来是应了上官兄弟今日莅临。”
上官月连忙上前见礼,
“哎呀!黄老,有几年不见,身体可好?”
“托福!还好,这不还能活动自如。”
说着又给上官月介绍身边这几个人,
“我正与这几位好友聚会,”
指着僧人说:
“这是圆觉大师,是天象观测的大行家,”
指着那位道装打扮的说:
“这位道友叫魏仲民,精通炼丹术;”
又指着身边的洋人说:
“这是苏州天主堂的牧师,中文名字叫王宏盛,精通天文和历法,在数学方面十分的精到。”
上官月与诸人道了久仰,细看这几人年纪大约与自己相仿,都不会超过四旬,只有黄履庄已是古稀之年。黄履庄又说道:
“我们几人正论及浑天仪的制作,说到你家是天文仪器制作的世家,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
又面向身边几人,
“上官兄弟的祖上曾任职钦天监,有家传的天文仪器制作技术。”
几人纷纷表示,
“甚感钦佩,正要讨教。”
众人重新坐下,仆人奉上茶来。上官月冲大家拱手逊谢道:
“愚弟这一来,打断了诸位的话题和思路,不知正说到哪里?愚弟正要洗耳恭听。”
黄履庄道:
“贤弟来之时我们正争论天体问题。听王道友介绍,泰西这些年在争论到底是地为中心还是太阳是中心?”
那王牧师接过来道:
“原来人们认为天体是以地球为中心,喔!这里我提到我们所在的大地是个球形,所以称其为‘地球’,就似太阳和月亮一样。”
僧人在一旁频频点头,
“这我倒测算过,大地应该是个球形。”
魏道士却道:
“听王道友说法大地是个圆球,那我就问一句,住在圆球另一面的人岂不掉了下去。”
众人听了都笑,独王牧师笑不出来,还是耐心地给大家解释:
“我知道中国的传统说法是‘天圆地方’,上为天,下为地,只有上下之分。其实不然,我们站着的大地是球形,人们都生活在地球的表面,之所以掉不下去,是因为地球自身有强大的吸引力,有这引力存在,我们才不会飞上空中,世间万物才能稳稳的留在地球表面。我们泰西有个牛顿先生,他从树上的苹果掉落在地上得到启发,大地是有吸引力的。”
众人听了觉得是有道理,也就耐心听王牧师说下去,
“自从泰西的哥白尼提出了太阳是中心,而地球和金星等行星都围绕着太阳旋转的学说,人们便对这以太阳为中心的说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发明了望远镜之后,意大利人伽利略用望远镜观察太空,证明哥白尼的说法是对的。以后有约翰内斯.开普勒等人也都在证明这个说法。因为这个学说被天主教会认为是异端邪说,持此观点的人都受到惩罚。比如意大利有个叫布鲁诺的修士就被教会施以火刑,因为他认为连太阳也不是宇宙的中心,天空中每颗恒星都和太阳一样,我们地球和其他行星都围着太阳转,宇宙是由无数个太阳构成的。当然他这种学说一时还无法证实,但有更多的人通过观察太空,相信了太阳为中心的学说,如今已成为人们的共识。”
“我听说黄先生曾制作了望远镜,”
僧人却对天文十分感兴趣,向黄履庄问道:
“不知先生可曾用过?”
“我制作的望远镜只是观察远处景致,没用在观察天体上,拜王道友的提醒,以后大师可以与我一起探讨一下如何用望远镜观察太空吧。”
说到这儿,才想起问上官月的来意,
“上官兄弟多年不见,今天怎么有空儿来看看老哥哥?”
“唉!这些年也是瞎忙,不得空闲。这不,听说这里制镜技术高超,所以想到这里一是要看看老哥哥,二是要弄明白制镜术,也长长见识。正巧在这儿听了王道友的一番高论,让我获益匪浅。”
“上官兄弟是要看制镜技术么?那太容易了,知道玉雕工艺么?磨镜片有如雕玉,使用石榴石之类的磨料磨制抛光。”
正说的热闹之时,只见小厮领进一个五旬上下身形消瘦的人来。黄履庄一见忙对上官月说:
“好,好,你要问制镜术,就问这位孙师傅吧,”
指着这位孙师傅说:
“孙师傅名联升,他的先人就是制镜的高手孙云球。”
又指着上官月对孙师傅道:
“这位就是我的好友上官月。”
二人连忙互道了“久仰。”上官月心中想着莫不就是那有名的孙家作坊么?孙师傅向上官月拱拱手,
“原来是上官先生,我曾听黄老提起过。”
上官月忙正色对其说:
“孙师傅,我这次来就是专门向前辈请教制镜之术的。”
孙联升忙拱手逊谢,
“上官先生,谈不上请教。制镜并无甚深奥之处,只不过镜片的磨制需要些技术。上官先生知道攻玉之法么?”
上官月点点头应道:
“我倒是看到过玉石匠人的雕刻、磨削操作。”
“磨镜片与攻玉如出一辙,都是用研磨膏磨制。”
上官月被一语点透,是啊!水晶质硬,就得用比它还硬的金刚砂、石榴石之类的研磨膏磨制才行。孙师傅接着说:
“只是研磨时需用一套唤作牵陀车的机械装置,选择调整适当角度,才能磨出凸面镜或凹面镜”
上官月听到此连连点头,
“多谢孙师傅指教。”
“既然上官先生对此有兴趣,先父著有‘镜史’一册,专论制镜之术,上官先生拿去看一看就对制镜之术了解清楚了。”
细聊之下才知道,善制作眼镜之中国第一人乃是孙云球,已于四十年前英年早逝,只活了三十二岁。孙云球自幼聪颖异常,其父孙志儒,是崇祯十六年末科进士,曾授福建莆田县知县,入清后弃官归故里,以塾师为生,后来曾应明珠之邀赴京,教授王子妃读书三年,后早故。其母董如兰,吴县人,也是书香门第之女,诗书功底深厚。孙云球的父亲早故后,得母亲亲自教授经史,一十三岁就考中秀才,后两次乡试未果,遂淡于功名。因父亲早故,家道中落,孙云球与母亲蜗居虎丘,生计艰难,十五六岁就挑起家庭生活重担,靠卖药草维生。尽管如此,并未丧志,勤奋好学,刻苦钻研西方传过来的知识、技术,特别对眼镜的制作技术感兴趣。采用水晶磨制透镜,先后研制了望远之镜、察微之镜等几十种仪器,并据此写成《镜史》一书,只可惜成书之时,人已做古,其母亲董如兰亲自为“镜史”作序并将儿子的这部书刊刻出版。上官月这一趟苏州之行虽未见到成书之人,但在孙家作坊仔细看了制镜工艺,并得到一册《镜史》。这部书对镜片的磨制之法有详尽的描述,上官月准备带回后再细细研读,回程时正巧在半路上救下朱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