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萧辰心中微震,面上只不动声色,“选材若好,接下来又该如何?”
冰凝只笑道:“选材只是第一步,其下才是真正的烹调。饮食一道,讲究的是五味调和。何为五味,酸甜苦辣咸。虽说物无定味,适口为珍,可这世上必有真味在。无论做什么菜,油盐糖醋的比例永远是个大学问,往往是增之一分则过腻,减之一分则为酸。这里面,自然要靠厨者自己运筹帷幄,调兵遣将,此中学问,博大精深。可要是说到人间至味,则是至味无味。至味乃是天下鲜美滋味的融合,从来不是一种食材的功劳。人常说鱼羊同煮乃为鲜,就是这个道理。”这番话一口气说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力不见衰,气势犹胜。
“五味调和”、“至味无味”,这可越说越有些意思了,萧辰心里只暗叹,表面上字字句句说的的确是做菜,可明里暗里全是些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五味调和”,这天下世家林立,四方势力盘根错节,勾结交通,皇室居中,独掌权柄,可不是得中和五味,均衡天下。“至味无味”,恐怕是“至为无为”吧!大梁兵马徭役,苛捐杂税,已是多如牛毛。不惜民力,多误农时,哪里是休养生息,长治久安之策?不违天时,遵从伦常,言说易,信守难。
冰凝见他若有所思,心中了然,自顾自在清源阁里踱步,悠悠然说道:“说完调味,自然要说火候。五味调和已成,接下来就必须起锅装盘,这火候可就是重中之重。譬如西湖醋鱼,旺火沸水下锅,不过眨眼之间,起锅早了鱼肉生涩难入口,起锅晚了鱼肉松软无嚼劲。又譬如平常炒菜,爽脆倒是容易,可若是要追求断生的口感,那可就不是一日之功。就算是浸淫多年的大师傅,一个走神也会使一道菜品完全失败。说来说去,饮食烹调,委实不是什么旁门小道,其中变化,哪里是我能说尽的呢?只是巧妇最难为的还是无米之炊。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世家豪门,饮食服饰,竞相攀比。此番乐景,古来罕之。冰凝愚钝,竟也不知,这到底是盛世之景还是乱世之象?”
夺命已是汗湿了一片,只觉得背脊一阵凉飕飕的。此刻只恨自己多生了两只耳朵,若是听到这里他还没听懂的话,那他就枉为萧辰的贴身侍卫了。这姑奶奶胆子也忒大了些,“起锅”还是“起祸”?世家攀比饮食,百姓无米之炊,这和明晃晃地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什么区别?偏偏这话还是当着主子的面说的,这丫头也不看看情势,简直就是不知死活。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难道就不怕主子一个火起,当场就格杀了吗?
萧辰却是深深地看了冰凝一眼,如若不是对这丫头略有所知,恐怕自己就要以为她是四大世家里派来试探的细作了。经了这些时日,萧辰早就知道,这丫头是个聪明慧黠、心思剔透的,却不知她小小年纪有此眼力,竟是看得如此通透。欲稳皇权,必制世家,若固皇权,无为而治。时机未到,五方调和。天下大势,在她眼里,好像不过是洗手作羹汤一般自然轻易。她小小年纪,能游历了多少地方?定是有人亲自为她讲解了天下局势。就是不知到底是哪方高人,竟教养出这么个女儿家了。
“这是盛世之景还是乱世之象,难道是你一个小丫鬟该掺和的事吗?不知所云,信口开河,出了这门,便通通忘了。既然你伤已痊愈,就下去准备晚膳吧!”萧辰只沉声吩咐,脸上并无丝毫异样,仿佛根本没听出什么弦外之音。
瞧着萧辰佯怒,冰凝也是识趣得很,自知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头,显摆得太严重。既然人家已经给了台阶下,还不赶紧开溜。于是,连忙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黄昏时分,日头西斜,金红色的云霞便如最轻软的烟罗纱覆盖在苍莽的群山之上,仿佛是母亲温柔的目光悄然洒落。落日的余晖里,外出觅食的鸟雀已然归巢,丛林里是一片叽叽喳喳、呼朋引伴的鸣叫。
萧辰瞧着她的背影,心里竟是无限感慨。若你是个男子,为我左膀右臂,将来必定是封侯拜相,位极人臣的主儿。可惜了,你是个女子,注定了不能涉足庙堂之事。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