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既如此,你为何食君之禄不为君分忧?!”
谢正楚顿时哽了一下,额上渗出些许细汗,却还是不动声色道:“老夫为官几十年,自问没有过处,不知阁下此言何来?”我冷笑一声:“你没有过处?那为何在先帝驾崩时任由大权落于贺兰一族手上?你手中控制了多方人脉实力,为何十年碌碌无为,旁观帝王孤身立朝百姓生活凄苦?为何任由贺兰结党营私,不断壮大?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不该听陛下调遣,保护百姓安危吗?”
谢正楚的脸色阴沉沉的,显然被我这么个年轻人训得十分恼怒:“竖子浅见!锄奸兴国之事岂是仅有一腔热血便能做成!先帝驾崩后,朝廷不稳。局势如此,老夫一人站出来又能如何?老夫已经年迈,实在没力气折腾这些。老夫挑不起来这种担子,反会惹来杀身之祸,自当从长计议。多高的位置担多大的责任,陛下乃年少英明之君,自然由陛下来维护国本,臣子只要做好臣子本分之事就好。”
我冷笑一声:“这么说,国公还觉得自己没有加入任何阵营跟陛下作对已是十分仁义了?”
“亲不负楚,疏不负梁。”我失望地摇摇头:“临患不忘国,忠也。居庙堂之高忧其民,义也。苏照曾闻魏国公谢正楚大名,只道你是位忧国忧民的良臣。岂料你只贪个人得失,汲汲营营畏头畏脑,上不忠君下不爱民,实难称大儒也!”
随着我最后一个音斩钉截铁地落下,老头立刻吹着胡子干瞪眼,指着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一幅气得快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我离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咄咄逼人道:“阁老不是想见我家主上吗?好,在下即刻将他请出来!”我退后两步,转身,在屏风外扬臂起袖举手加额,朗声道:“公子请!”
从屏风后走出一人。百里君离一身轻袍衣襟飘动翩然若飞,头上并没有带冠,只是用着一条蓝色的发带将发束起,儒子般清朗渺远。他冲谢正楚微微一笑:“谢阁老。”
“陛下!”可怜的魏国公谢阁老,心灵才被我狂轰滥炸一番,就为天子驾临又震惊了一瞬,老头无比僵硬地行了礼。
“阁老请起。”百里君离抬手轻轻扶起他,自己振袖坐下,谦和中一点不失天子的磅礴大气。
对比之下,我不觉觉得谢正楚这老头形容猥琐了些。我坐到百里君离旁边,慢悠悠地斟起酒来。
谢正楚擦擦额上的汗,看我一眼喃喃道:“陛下从哪找来的这么一个小子,口齿实在太过伶俐……”
百里君离目光微动,笑道:“阁老谬赞了,这是朕的苏昭仪。”
老头手中的酒杯吧嗒一声掉到了桌上,压惊的酒洒了一地。
百里君离笑道:“朕记得,阁老是二十五岁入朝堂,数十年来为玄月兢兢业业不辞劳苦,是以才有祖皇和父皇的信任。阁老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如今朕也将信任全数交付阁老,万事不疑,子孙袭爵世代罔替。阁老以为如何?”
“陛下隆恩,臣何德何能……”
百里君离的指尖敲了敲桌面,一派怡然地打断他:“阁老可知道,自古能臣与名臣的区别在哪里?”
老头摇摇头。
百里君离不紧不慢道:“忠义两全者比比皆是,只有力挽狂澜者才是一朝臣子的中流砥柱,才是名流千古的典范。以阁老之大能,若做的到挽大厦于将倾,流芳百世亦不在话下。”
谢正楚脸上立刻布满汗珠,他嗫嚅道:“陛下高看老臣,也太过自谦。陛下早已力挽狂澜,臣愧不敢当。”
百里君离诚恳道:“不管怎样,还要仰仗阁老的力量。”
“请阁老帮朕。”百里君离突然下位拱手一礼,谦谦学子般的温润如玉,骇的谢正楚仓皇站起,托起他的手臂连连弓腰,直称不敢。
谢正楚坐下沉思的瞬间,百里君离忽然转头朝我一笑,带着些笃定,又很快转过头去。我呆了呆,看了看他清淡明秀的眉目,光洁好看的下巴,再顺着朝下看看他精致的喉结,顿时捂脸。
谢正楚抬头,一愣:“苏昭仪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我:“……”
对上百里君离似笑非笑的眼睛,我一声不吭地狠狠瞪他一眼。
他转回头,施施然道:“国公,我知道你原先顾虑的是什么,可你今日应当也看到了,该放心了吧。”
谢正楚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罢罢罢,老臣从二十五岁入朝堂到如今,经历过无数磨难,尝尽世间百味,也尽享一身荣耀,老来老来竟怕起了几个权臣!”
说到这,谢正楚跪伏到百里君离面前,大声道:“既然陛下还用得着臣这把老骨头,臣愿为玄月百姓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
百里君离徐徐笑开,抚掌道:“大善!”
我笑了笑,取过酒壶,将清香四溢的美酒缓缓注满酒杯。
百里君离挽起谢正楚,“阁老请起。”谢正楚随他入了座,饮尽杯中酒,眼圈有点发红:“臣惭愧,自陛下登基以来,为保自身富贵安宁一直远离朝局。陛下,今日老臣对天起誓,臣虽不才,也必将全力辅佐与陛下,铲除奸佞清净朝堂,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有劳阁老,玄月太平那日必还阁老一个清净富贵岁月!”
我含笑看着他们,随着一饮而尽杯中酒。
对这样一个老臣,这一招先兵后礼、黑白俱唱还算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