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门外传来吵闹声,裕隆帝挥着双臂走进来,中间的人挪走椅子,让出空地。
裕隆帝一见凌欣,指着她骂道:“你这险恶毒妇,你要朕如何?要朕如何啊?!”
凌欣清晰地说:“我要你禅让帝位!”此话一出,满室静了片刻。
贺霖鸿缩了脖子,悄声说:“天!”
张杰吸口气:“好爽快!”他扭头看贺云鸿:“贺侍郎,她和你有一比了!”
贺云鸿望着凌欣,没看张杰。张杰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看贺云鸿,又看看凌欣。扭脸正看见杜轩的目光,才抬起眉毛,杜轩眼睛往天上一翻,张杰莫名其妙。
裕隆帝听了凌欣的话跳脚:“呸!你做梦!”
凌欣一耸肩:“那你就与我一同出城吧!”
众人怔然地穿了一身书生汉服的女子:明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娘子,此时却比男儿还敢说话!虽然皇帝已经没有了兵权,但是他毕竟是个皇帝,谁对他做了什么,日后都要在历史上被指摘一番。朝臣、禁军、勇胜军的人,谁敢开口让皇帝禅位,都会担上个协助勇王篡位的恶名。可是这个女子,勇王称她为义姐,但是无名无分,是个实实在在的民女!与皇帝天上地下,相距十万八千里,她行事再出格,一句“乡野民妇不知深浅”就全遮掩过去了……
在众人一片低声议论中,裕隆帝对凌欣愤怒地说:“绝不!朕才不会与你出城!”
杜轩学着关庄主捏着鼻子小声说:“因为妾身胆小怕死呀……”他周围听见的人窃窃发笑。但是屋子里有身份的人,此时都尽量不对裕隆帝说什么。
凌欣不耐烦地对裕隆帝说:“不出城,就禅位!二选一!”
这回,有人出声笑了。
贺霖鸿感慨:“当初,我听说这位姑娘曾经踹了一个陪房一脚,就觉得她已经很厉害了……”
张杰笑,“她一定有她的道理!”贺云鸿回眸瞥了张杰一眼,张杰一愣,杜轩向他探头说:“道可道,非常道……”
裕隆帝一片人声中使劲摆手:“你休想!朕是天子!是主君!不立危墙之下!朕不出城!也不禅位!”
凌欣对裕隆帝说道:“有多大权位就要有多大担待!你是主君,那么江山社稷就在你肩上。你感不感到沉重不堪?你感不感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要你来负责?一旦行错,你就无法安宁?如果你根本没有这种感觉,那么你放心吧,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绝对不是天下之主,放弃王位是应该的。”
厅中人们交头接耳,只有杜轩为凌欣捧场:“对呀!”
张杰看了看周围,大声说:“我听说贺侍郎当初在朝上就讲过,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托着个贺侍郎的名头。
这个杜轩可懂,他忙说:“对!就是你想当头儿,就要把自己的利益排在百姓的后面!”
贺霖鸿只能摇头:“天……”
裕隆帝指着凌欣:“你是什么人!怎么能对朕指手划脚?朕是主君,你是一介草民!一个女流之辈!你不敬主君,该当何罪?!”
凌欣很讲道理地说道:“我其实尊敬有成之君,神勇果敢,高瞻远瞩,襟怀宽广,再不济,也能礼贤下士,好让别人给自己干活。可是你干了什么?为打败政敌,竟然不惜危及社稷江山;借着侵略者的帮助登上皇位,随时想着降国保命;当着外敌,残害手足。你如何让我敬你呢?”
堂中人们这次有人说好了,杜轩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唿哨。
裕隆帝摇头说:“不!朕就是朕!朕是皇帝!你无论是谁,都是……都是朕的草民……要为朕所用……”
凌欣看着裕隆帝说:“我可以为你所用……”人们都愣了。
裕隆帝眨眼,马上对凌欣说:“既然如此,朕可给你高官厚禄……”
凌欣说道:“你既然无心抵抗,坚持给你的皇族抹黑,我怎么也得救救你!你与我一同出城,如果死在了战场上,就能留下一个身后的好名声,抵去你前面做出的下手谕投降,残害忠良的丑事!”
大家笑起来,裕隆帝张着嘴,慌张地四下看,一下看到了沉默地坐在桌子边的勇王柴瑞,他突然抓到了稻草,指着勇王咬牙切齿地说:“你!你们挟持朕,逼朕退位,还要谋害朕的性命!说什么去救父皇,为了江山,都是借口!你自己就是个皇子,救父皇?!你呢?!你去不去?!”
众人都安静了,柴瑞眼睛里都是泪,点头说:“我去!”
凌欣瞪大眼睛:“殿下!”
赵震也忙行礼:“殿下!”一群将士都齐声说:“殿下!”
裕隆帝仰头哈哈笑起来,眼泪都出来了:“你们听听!还敢说让朕出城不是要朕去送命吗?!”他笑够了,问凌欣:“你可是说,禅位或出城,二选一?”
凌欣只能点头——她当初就是想这么逼迫裕隆帝退位。
裕隆帝扭头看柴瑞,脸还是笑着,解开了玉带,脱下龙袍,摔在了地上:“拿去吧!你们现在随意囚着朕,这皇袍还有什么用?!你穿上!去城外救父皇吧!朕……孤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敢去!”
柴瑞忍着眼泪点头,说不出话来,只是又点了下头。
裕隆帝轻蔑地说:“哼!只是说的好听吧!”
柴瑞紧闭着嘴唇,没有开口。裕隆帝以为自己说中,又呵呵笑了几声。
赵震从地上捡起龙袍,走到勇王身边,将龙袍胡乱地搭在了勇王一边肩头,勇王没有动,只是眼泪涌出了眼眶,他咬紧牙关,没有哭出声来。
当堂的人们都齐齐跪拜,高呼:“参见吾皇陛下!”连贺云鸿都被搀扶着离开担架伏倒在地。与方才的裕隆帝进来时,没多少人搭理成了对比。
凌欣也单膝跪下,行了个礼。
柴瑞哽咽着,带着哭腔说:“大家……平身吧……”
凌欣站起身,心说总算把这事完成了!听余公公说,当初皇帝和太子离京出逃,太子带走了郑氏嫡系,他再回城,就无法全面掌控禁军了。赵震与勇王交厚,马光与裕隆帝有杀兄之仇,张杰又是被裕隆帝追杀的人,这些人的势力脱离了裕隆帝的控制,而勇王自己也有兵,裕隆帝一失去郑昔,就无法指挥兵将,被替代只是个手续问题。凌欣只是想让这个过程别太血腥,禅让是最好听的了。
但是凌欣又担心,柴瑞一说出城,这事情就有些后患了!现在这个裕隆帝的确退位了,可如果柴瑞真的出了城,万一死在了外面,这个才退位的裕隆帝,弄不好摇身一变就又成了皇帝!……
凌欣暗中纠结,一般来说,该是杀了这个废帝,可是她还真不愿意勇王杀了兄长继位,那样,给柴瑞自己埋下了报应的隐患不说,前面一个皇帝刚被兄弟谋害了,这个皇帝也被兄弟所杀,这个国家在外敌面前真抬不起头了!
她有些发愁,自己和柴瑞都要出城,这件事,其实最该接手的是贺云鸿……转身间,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贺云鸿的方向,正看见贺云鸿被人扶着再次躺下,一抬头也看向她。两个人目光一对,贺云鸿眼神明锐,如剑般锋利,完全不是方才的安和,凌欣赶快挪开了目光,但是她有种感觉,贺云鸿知道她在想什么……
刚刚脱了皇袍的废帝却没有跪拜,在当堂指着勇王笑道:“你觉得不同了吧?舒服吗?得意吗?怕死了吧?!”
凌欣向赵震示意废帝:“带……殿下先去休息吧。”
废帝看向凌欣,冷笑着:“你大概连……孤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凌欣因为柴瑞要出城,乱了思绪,按了下太阳穴说:“这个,我真的不是那么在意,人名就是符号而已,人不是因为名字而被记住的,是因为他们的作为。你没有做出让我佩服的事,我无需知道你的姓名。”
废帝看着凌欣摇头:“那我偏要你记住,孤姓柴名珍,珍宝的珍。”他像是要对凌欣讲明白原委,带着惆怅说道:“当年父皇有孤的时候,名孤为珍宝。孤之后其他人都是实物,美玉神珠之流,只是到了五弟,却名他为瑞,祥瑞,非珍非宝,却无比好运。”
凌欣点头说:“我也觉得那是个好名字。”
柴珍泪眼:“我的母后就说父皇有心扶五弟上位为帝,她让我要严加防范!”
凌欣眨了下眼睛,柴珍说:“你也明白我母后没说错吧?五弟才多大,夏贵妃就让贺相之子为他伴读,两人同吃同住,别以为孤看不出其中的含义!五弟年长,夏贵妃又求父皇给了五弟军权,夏贵妃已经为五弟铺好了路。可是孤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地为父皇做事,谨小慎微,从不出错,父皇不是无情之人,孤到底也是他的珍宝!孤终于等到父皇交托了国事,五弟看似只是安守兵权自保,孤以为政局已定,可谁知贺相竟然兴兵!他在朝中把持上下,父子三人完成了二十万军队的集合和军粮的调配,这说明了什么?!他们的权力比孤大!只要贺家不倒,孤就一日不能全权理政!孤日后是君,他们是臣子,岂可如此做大!孤只想让他们兵败,这难道不对吗?!”
厅中人们都悄悄看向贺云鸿,贺云鸿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似乎没有听见废帝的话。
想到父兄的悲惨,贺霖鸿气得眼泪涌起,才要开口,凌欣对废帝摇头说道:“你真是吃饱了撑的!贺相是去阻拦戎兵,又不是去刨你的祖坟!你有那心思不想着怎么帮着他,哪能去扯人家的后腿呢?!他本事大也是护着你的国家呀,你不该高兴吗?省了你多少劲儿!你就是实在看不过他在朝上比你有权,想要玩阴的,也至少该等着他把戎兵拦在外面再说吧?!这戎兵来了,对你有好处吗?你这人怎么这么傻呢?不明白敌先我后吗?要先料理敌人,而后才能内斗,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都没弄清,你还想当皇帝?你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要我说,你就是当个边境小兵,弄不好都会因为跟厨子吵个架,没吃饱饭,就投敌叛了国!”大家哄堂笑了起来。
废帝忍泪笑着:“都是说的好听!谁能说他不是借机兴兵,好辅佐五弟上位?谁能说他不想乘机将孤拉下来?!再说,我军准备充足,怎么可能拦不住戎兵!”
凌欣摇头:“外面有敌,怎么能只想着权斗?你就那么怕丢了那位子?你看看你如今,不正好应了你怕的吗?也难怪你,一辈子待在宫中,以为天下之大,就是政敌间打来打去。你其实是该入兵营的,让你在野外和戎兵打一仗,你这辈子都会枕戈待旦!本来种田的就打不过打猎的,你还敢给自己人釜底抽薪!战场如火场,一旦失控就会烈火燎原,生灵涂炭!你凭私心行事,不计国家后果,真是不明轻重,败事有余!”
厅中的人们又笑了。
孤独客对杜轩说:“有空该对姐儿提一句,说话要委婉柔和,才有好姻缘哪。”
杜轩说:“哦,我过去说过她,她以前特别直截了当!其实我倒是觉得她最近变得好多了,平时不怎么批评人,还总说些好听的话。她现在大概是真生气了。”
孤独客点头:“看来是生气了,算啦,骂骂那个败类,也是情有可原。”
张杰回头说:“直截了当怎么了?我喜欢这泼辣劲儿!”贺霖鸿回头给了他一眼刀。
废帝柴珍看着凌欣摇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这么说话,不是一介山民!是谁让你算计孤的?孤都是多少年的太子,是天子!”
凌欣很超然:“我还是个天才呢,算计你又怎么了?”
人们又笑。张杰一个劲儿地问杜轩:“真的吗?真的吗?这位娘子是天才?”
杜轩说:“当然!”他看贺云鸿,见他又半睁着眼睛看凌欣,就神秘地对张杰说:“我这位妹妹十岁时告诉我们这事的时候,我可提了下贺侍郎呢,说大概只有贺侍郎能和她相较。”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韩长庚也想起来了,感慨道:“天意啊……”
孤独客皱眉叹气:“我真是左右为难啊!”
张杰问:“您为难什么?”
孤独客特别斯文地看张杰:“为难是不是把你赶走。”
张杰很好脾气地说:“赶我走干嘛呀!我觉得和你们很投缘呢,看来你们都熟悉那位姑娘吧?”
贺霖鸿说:“赶他走!浪荡子!”
张杰忙说:“别瞎说呀!我可不浪荡!我没有不尊重的意思……”
柴珍气得指着凌欣:“你如此能辩,是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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