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竹斋看到这辰光,也不知道打了几个哈欠了,“哦”,这不又来了,拖着长长的尾音,他匆匆忙忙的走进了老城厢城墙根下头。
这辰光这里厢算是伊外国租界和上海县城的交界处,算是两头不搭界,他有个远房的阿哥住在这里厢。
“还好、还好”,吴竹斋借助街道上洋油灯的光亮,一直走到老城墙上头的灯笼照亮了他的头,差不多这就到了地方了。
“阿哥”,吴竹斋轻声唤道,谁知道里头却没有应答声。
“搞怪哉”,吴竹斋心头嘀咕道,一边他又一次伸长手指关节,敲了敲门,“嫩是啥人?”,忽然里头传出来了山东腔调。
吴竹斋惶惑的抬头看了看门楣,上头还贴着“出入平安”的泥金横联,虽说旁边两厢的对联不见了,可是这副对联记得还是自己老爹的手笔。
“没弄错的”,吴竹斋心想道,一边他理直气壮的对着里头反问道:“侬啥人?”。
“夜来嫩敲门,还问俺哪位?”,里头山东大嫂嗓门洪亮的问道,一边里头悉悉嗦嗦的有些动静了,想必屋里人披衣起床,要下地看看究竟。
“我找阿哥的”,吴竹斋连忙隔着门缝,道明了来意。
“今朝不过才过了两个多月,不会就搬家了吧?”这辰光吴竹斋忽的猜疑道。
“这屋里头只有俺大妹妹、大妹夫、二妹妹、二妹夫”,屋里山东大嫂报起了人名,“还有姥爷、姥娘、大舅、二姨,俺男人、俺小小子和闺女”,这一阵紧锣密鼓的话语声透过门缝清晰传入了吴竹斋的耳朵里厢。
这辰光吴竹斋耳朵里头就像寻常辰光听到自己钱庄里头,伙计拨弄算盘珠子一般,随着山东大嫂麻利脆的报名声,噼里啪啦的计算起来。
“伊屋里厢共有十二口人”,吴竹斋嘟囔道,他真是傻了眼了,何以阿哥一家三口居住的一进两间房子里头,挤进去了如许多的人口?
“侬开开门好吧?我有话说”,吴竹斋虽说是一脑袋糨糊,可还是坚持着。
随着吴竹斋的话音,“吱呀”一声,那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里头的目光投射了出来,显然听了吴竹斋的申辩,认定了他不是啥夜猫子,因而山东大嫂善意的问道:“嫩是前头房东的亲戚?”。
“是唻”,吴竹斋连忙承认道,可不是吗?
“前头是江北老裁缝租住的”,山东大嫂疑惑的嚷嚷道:“没讲他家有个松江府亲戚哪”,江北和江南松江府隔着几百里地,显然是远亲来投靠的,冒充阿拉上海县人氏。
想到这里,山东大嫂把门往里带了带,顿时目光有些警惕的射了出来,“嫩有啥事?”,她生硬的问道。
吴竹斋听清楚了这位山东大嫂的话语里头的意思,“大嫂”,他连忙朝着门缝里头说道:“老上海侪晓得,前头个上海县城,我阿哥姓吴,做裱糊匠的”。
“那就更不对头了”,山东大嫂大声的说道:“前头就是江北老裁缝一家,后头搬走了,租给了俺们一家人”,说到这里,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哦哟”,吴竹斋一听,真是弄不懂唻,明明过年的辰光,自己亲手和阿哥贴上去的春联,如今却是人去楼空,哦,其实不对,应该是小楼依旧在,不见昔日亲。
“山东大嫂和我前言不搭后语,咋弄?”,吴竹斋愣了一晌,忽的伸手去摸了摸荷包,里头有两个外国的鹰洋捏起来,梆梆硬,这下他有底气了。
“回头住店去”,吴竹斋嘟囔道,一边他看了看头顶的月亮,眼看着一家快要升到头顶了,按现在的话说,一家过了夜里十点钟,要是寻常辰光,在他新场镇上,差不多已经是黑灯瞎火,整个镇子除了码头上,都沉睡过去了。
在暗影里头,吴竹斋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青石板,渐渐消失在了老城厢。
一夜无话,眨眼间,老城厢里头那座百年老店“悦来客栈”有了人声,“啪、啪、啪”,一个小伙计熟练的把店门两旁的门板卸下来,这些门板都是标记了的,甲、乙、丙、丁,如此等等,不会搞错的。
“记得那晚来的客人睡下蛮晚的”,小伙计寻思道,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放缓了动作,随着那些啪啪的装卸声,小了许多。
其实细想起来,哪个住店的客人不是三更天就起来,赶早吃了早饭,好赶路去,哪有最后到了日上三竿的辰光,才起身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