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照常坐在洞口,仿佛知道我的存在,她会和我说话,她会叫我约瑟夫,虽然我并不是,可是,我居然会傻傻地喜欢这种感觉。
被人牵挂着,被人需要着……这种感觉好奇妙啊。
是的,就算她只是一个老女人,一个总是戴着草帽,脸被风霜吹得绽皮的老女人,我却舍不得杀了她,甚至在同族将要发现她的时候,我还会为她提供必要掩护。
她不再哭泣,而为了怕她发现,我也再没有和她说过话,但是她却能看到空了的盘子,我总是能听到她轻声地说着:“别告诉我,你不是他就可以了,求你让我保留希望,谢谢!谢谢!”
但她终于还是死了。
因为,她终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脆弱的人类。
在那一刻,我觉得灵魂中有某些东西被一起抽离带走了,缺失了一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是在一次独自勘探时从高岭失足跌落摔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因为我让她的精神产生了恍惚,整天都显得浑浑噩噩……其实我本可以救她的,但我却不敢出现,我怕破坏了她对于我的美好想象,所以,我竟然觉得,与其去救治她,倒不如让她就那样孤零零地死在峡谷中的好。
她活着的时间很短暂,我认识她的那两个月中,我变得软弱了很多很多,或许,她死得很好,她死了,我忽然就变得更加强大了,否则,也许时间再长一点,我就会死在下一场的约斗之中,根本轮不到撑过血腥试炼。
可是,可是,唉……
可是现在,我竟然又听到了她的声音,仍旧悦耳,干净,饱含深情。
我放慢了脚步,有些裹足不前。
因为,我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我了,她曾那么强烈铭刻于我的记忆之中,可如今她的长相,已经模糊,如果再见,能否再次相认呢?
我灵魂中曾被带走而缺失的那一块,或许正是成为为如今的我的原因?
我忍不住苦笑,她本就不认得我,她所想要看到的,一直都只是她的约瑟夫而已。
我看着那个跪在坑洞中,用细毛刷轻轻刷掉远古动物骨骼上尘泥的她,她的背影依然是那么的病态地纤瘦,那专注到近乎于雕像般的模样,让人觉得她仿佛下一刻就会重新死去。
她背对着我,好听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她的约瑟夫说着:“你回来了?”
我几乎能感觉到她嘴角的笑意,那种幸福与安心的会心一笑。
我无法回答,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可是,我并不是……”
“别告诉我,求求你,别说给我听好吗,只要你跟我走。”她站起身来,艰难地爬出坑洞,而我也一如既往,并不会上前去帮扶住她。
她一路向前,从峡谷蜿蜒而出,走向旷野,她走在星辰下,走在那朦胧隐约的月色中,她走向浓雾中的清晨,一直走,走到了白雪皑皑的空寂世界,我远远地跟着,遁着她留下的一排深深地足迹,我既不敢上前,也不想上前,就这么跟着她走,就很好。
我们一起攀过高山,来到一片漫如大海的草原,风浪翻卷,她头顶的草帽被风卷走,但她却不去追,只是用手按住翻飞的长发,简单地打了个结,便继续向前,乌云陡散,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层透射下来,可是她却走向了丛林,那里荆棘密布,险恶异常,“哎!”我试图叫住她。
我喜欢阳光,我喜欢温暖的色彩,可是她却向着那片阴暗的丛林深处走去,就像是前方有着她期待已久的东西。在等着她去触碰,她绝不停留,也绝不回头。
我已经累了,我想要停下了。
但她的歌声却远远地传了过来,然后被狂风捏碎,迅速消逝。
妈妈告诉我,她有一颗糖,就藏在旅途中……
爸爸告诉我,他就一颗糖,就藏在生命里……
旅途的糖果啊,不是你想找就找得到……
生命的糖果啊,不是你想找就找得到……
人人都说它好,人人都言它妙……
可是属于你的那一粒,却只能在最后才尝到……
你不要听人说,也不用看人笑……
自卑的人儿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狂妄的人儿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也别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亲爱的人儿啊,你应该奔跑……
亲爱的人儿啊,你应该骄傲……
因为属于你的那一粒,永远也丢不了……
我回望来路,来路已消逝不见,只剩下一片洁白,空无一物。
我只好在齐腰的长草中躺下,感受着那耀眼的阳光,那将人晒得流汗的热力,铺满了整个浩瀚草原,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让我睡着吧。”
“约瑟夫!约瑟夫!”远远地有声音在呼唤着我。
“我不是约瑟夫!”我忍不住坐起身来大喊,“你别喊了,我不是你的约瑟夫,我累了,让我睡吧!”
那声音隐隐在笑,“好的,因为你不认识我,所以你完全不愿意管我,但不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
我的内心忍不住隐隐刺痛,“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去哪里!”
“你又不认识我,何必管我要去哪里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完全消失。
我忍不住跳起来,“我不准你死!你又要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死去么!你给我回来!”
可是天地间再无声音,我再度回到一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的咆哮。
“你给我回来!”我逐渐加快脚步,快步地奔跑起来,我一直奔进荆棘,拨开那些恼人的羁绊,走进了阴暗的密林中,林中稀疏的阳光斑驳也渐渐消失,天气越来越冷了,我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我不打算再停下脚步了,无论生死,无论是否能再次找寻到她,无论是否能挽救她即将再次消逝的生命,都不再重要,只要我不再停留在那不愿记忆起的悔恨之中就可以了。
在密林深处,我隐约看到了她黄色的衣角,如同褪色照片,我也不再叫喊,我只是拼命向前,可是,我却看到她后背渐渐生出两片厚重的羽翼,开始飞离密林,越来越远,那纤瘦的背影,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我渐渐微笑,但脚下也并不再次停留,而前方,那一片片的密林,却渐渐地化作了一个个迎面而来的行人。
这个异世界开始快速溃散,其蕴含的所有能量,也在持续不断地涌汇入我的魂体之中,数秒之内,世界壁完全消逝。而几枚32面体的魂粒在不计成本地、携带着我的躯体接力穿梭空间,将整个颂帝国2大13中7小的城市,每一个都穿行了个遍,甚至连一些边远的山区旷野也没有放过,我眼前的景色如同走马观花般变幻着,这种对高等魂粒的肆意使用,简直堪称奢侈,很快,一枚接一枚的,魂粒表面出现了崩裂,最后彻底破碎。
摆脱了所有的追查后,我重新回到了人潮汹涌的维利市。
品咂着刚才的幻境,我的心中,仍然翻滚着过去那个名叫契布曼·罗·考斯特记忆中的遗憾,但不可否认,另一种关乎生命的美感充盈于胸,如醇烈美酒,令人不断回味。
那个站在20米之外,停在人潮中的中年女性,因为阻住了他人的路,被无数从她身边经过的人嫌恶的女人,在向我招手。
我赶紧快走几步。
幸而我的这具躯壳矮小瘦弱,在人潮中也能自由穿行,很快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的脸上刻绘着历经岁月的痕迹,眼角和嘴角的细纹,让人既陌生,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