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被异族铁蹄蹂躏的河北和关中那样遭受了兵火劫掠,本地粮食尚可自给有余,不过战争靠的就是兵马钱粮,在陈凉上位后不久便下令禁用粮食酿酒。如今,兴汉军中所备的各类酒浆都是从霍山交易来的各色果酒。虽然入口之际也算别有一番滋味,奈何浓烈程度相比起过去醇香的佳酿多有不如。
司徒雅自斟自饮喝的是江陵一家百年老字号酒坊的积年存货,只可惜了如此好酒到了司徒雅的口中,他也只能品出难以下咽的苦涩滋味。
正当司徒雅一个人黯然神伤之际,中军大帐的门帘忽地被挑起,一个司徒雅很熟悉的声音响起,说道:
“哦,大都督又在偷偷喝闷酒啊!”
闻声,司徒雅抬眼看过去,他立刻跳了起来,急忙躬身施礼说道:
“不知大将军驾到,末将未能远迎,还请主公恕罪!”
本该坐镇在江陵的陈凉突然出现在眼前,司徒雅难免心情忐忑,不知道顶头上司为何而来。
这时,陈凉笑容可掬地冲着司徒雅轻轻一摆手,说道:
“大都督请坐,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在此,不必太过客套了。”
“是,那您请上座。”
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主位,陈凉打量着摆在几案上的一壶酒和几样清淡小菜,笑着打趣说道:
“呵呵呵呵,胜败乃兵家常事,大都督好生没出息,吃了个小亏就借酒浇愁,这可不像是你平日里的为人哪!”
闻听此言,司徒雅表情复杂地偷眼看了看陈凉,顺着对方的口风说道:
“某让大将军见笑了,我本就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心胸自然比不得大将军这般豁达。”
“哎,别愁了。这次本座从江陵星夜兼程赶来,正是为了替你消解忧闷。”
“这,末将不知大将军的意思是?”
朗声大笑起来,陈凉起身拍了拍司徒雅的肩膀,抬手指着从帐篷外面走进来的一名道装神秘人,说道:
“大都督只管安心,这位是本座的老师林灵官,他会出手对付鄂州城内的那个妖道,卿只要一心领兵打仗便是了。”
大秦帝国在早年间曾设有灵官职位,大致算是道官的一种,主司四时祭扫陵寝,以及奉祀宗庙等诸事。
最近这数十年来,先后几代大秦皇帝都无比宠信僧徒,结果冷落了道门弟子,因此民间已久不闻灵官之名。出身于世家的司徒雅倒也听说过这班人的存在,只是他不晓得陈凉如此郑重其事地向自己推荐这么一位术士,是否在暗示着某些东西呢?
在陈凉背后出现的这个道人,全身上下都罩在一席黑袍之下,就连脸上也蒙着一层黑纱,只有一双全无感情流露的眼睛可以被外人窥见。心情略显忐忑的司徒雅与这位神秘人对视了片刻,忽觉心生寒意,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避开了对方那冰冷得宛若高山融雪之水一般的清澈目光。
古语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亲。
人们往往在四目相对之间便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司徒雅仿佛在对方那纤毫毕现的清澄眼眸中,看到了自家心底里点滴私欲和杂念的倒影,不管是谁也难免觉得如坐针毡。
佛门尝说,人心在一刹那间便生出九百念,三百善念,三百恶念,三百非善非恶之念。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凡夫俗子们,固然怀有大把的私心杂念无法抛却,即便是那些道德品格高尚之人,他们也不是没有这些欲念作祟。只不过后天的道德修养阻止他们为所欲为,最多仅限于想一想,并未把邪恶的欲念付诸于行动罢了,所以说若论心迹则世间无完人。既然如此,一个心中完全没有私心杂念的人,那他还能算是个人吗?不消说,大概有着这等心性的,不论是仙佛神圣哪一种,只怕唯独算不得是人了。
林旭一朝顿悟,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灵洗去过往积存的尘垢,消除了人生中累积下的负面情绪和来自人类社会教养的束缚。而今,他的精神是维持在一念不生,一念不灭的状态之下。
直面这样超凡的存在,举凡是世间的芸芸众生都不免要自惭形秽,肉眼凡胎的司徒雅又如何能例外呢?
“久闻大都督治军有方,想必除去那妖道任天长,此间战事当不致久拖不决。鄂州黎民可免战乱流离之苦,解生民于倒悬,善之善者也。”
为了免于被人识破真身,惹出些不必要的是非来,林旭特为乔装改扮,浑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珠。他讲话的语气亦是平淡如水,甚至不像是在跟司徒雅商议大计,反倒像是在陈述事实。
闻听此言,司徒雅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陈凉,见他并无特别表示。不得要领的司徒雅只得把到了嘴边的疑问重新吞回肚子里,十分客气地冲着林旭一拱手,说道:
“那就拜托林灵官了,愿承您的吉言,早日平息战火,黎民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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