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 他是想把祖龙的玩具握在手心,用力捏得粉碎。圆形视野当中,死灵军团就像从天而降的萤绿瀑布,向着苏然缓缓流淌;每一点磷光,都代表一具全身披挂的兵马陶俑,它和成千上万同类迈着整齐的步子,迫不及待地要去活人国度收割生命。
这幅壮观场面,唯有在空中才能看得仔细。高度给了苏然错觉,他幻想自己是托塔李天王,一掌打过去就能把兵马俑成片抹平。/最好把旁边那些山头也削掉。石块在河边堆成堤坝,或者干脆扔进水里垫河底,看这帮瓦盆还怎么走。/
但苏然知道,这些不过是幻想而已。想要消灭亡灵大军,就必须用炮轰、用锤砸,用成百上千的人命去交换胜利。尽管龙骧军在阵前挖了堪比鸿沟的长壕,里面灌满浑浊的黄河水,可是死东西的数目实在太多,他们只需牺牲几个打先锋的方阵,就能把这条人造障碍填平。
/过壕就是一马平川,龙骧军那些土垒最近都没好好修缮……独孤永业应该会动用段峪的伏兵,肯定会动。官军这条防线,也就南边那些山口有点地利……/
苏然在心里默默地推演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念出了声。他对潼关这一代的了解,都快比老家新堰口多了,只要闭上眼睛,心里就会浮现出整张等高线地形图。
按照预定计划,当初本应该是龙骧军主动填壕出击,在重炮支援下佯攻西杨屯——三沟口一带敌军烽燧,引诱武安君主力出城救援。但死灵军团的进攻实在太突然,朝廷援军的重炮根本还没搬过去,龙骧军负责的炮兵阵地、假军营、陷阱以及壕沟工事,也只是刚刚开工而已。/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还特地选在夜里动手。白起啊白起,你真是妈卖X的缺大德了!/
活人军队打夜战,就相当于戴着脚镣大铐踩高跷。很多凡人,尤其是那些吃不起肉的穷人,只要到了晚上就会看不清东西,长了眼睛也等于没有。官军吃的好穿得暖,兵卒很少有夜盲症,但夜里照样得点火把掌灯,光靠月光星光根本不够用。这还只是一般丘八,队幢往上的指挥,在夜里更加麻烦,稍不注意就会应错旗,上百人跑进山沟出不来都有可能
老祖龙造的那帮死东西,有些能夜间视物,有些鼻子耳朵灵光,而且指挥手段不限于金鼓旗帜,在这方面占了大便宜。苏然注意到,尽管龙骧军老早就开始放铳放炮,在长壕东面亮起无数红黄火点,但那道绿潮却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各个方阵都没有陷入混乱,移动速度也没有慢下来多少。
/将军俑和军吏俑还真不敢小看,指挥效率比羽林军官都高。话又说回来,我们这边也太不争气,排枪打得又乱又零散,各队、各什各自为战,再加上天黑没法好好瞄准……/
苏然没法像猫妖那样边观察边记录,只能一面转动千里镜,一面先在心里把腹稿打好。/这晚上打仗,炮还是比火铳管用。炮兵离敌人远,有足够时间好好瞄准,大炮数量也比火铳少的多,没必要非得齐射。不过,对着这么绿莹莹一大片,他们要是再把炮弹打飞,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然而,战场上还真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龙骧军炮兵开火之后,弹着点可谓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虽然大部分炮弹都能砸到死东西,但总会出现那么几匹害群之马,白白浪费昂贵的丝绸药包。有的炮弹是打太近在长壕里溅起水花,有的是打太偏在死东西身边蹭出土沟,还有一些尤其令人失望,它们正好打在方阵之间的接缝,除了泥土喷泉之外什么战果都没有。
看着这些弗朗机、二将军的“赫赫功劳”,苏然急得是双手冰凉,喉咙活像有一窝小耗子爬。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长壕东面,把观察结果挨个告诉龙骧军炮组,手把手帮他们修正弹着。/早知道就让他们也缝气毬了,反正是高阿那肱出钱/——
“喂!”雷叶突然开始催促,而且听着很不友善:
“说你呢小子!赶快收镜子过来帮忙!”
“还没——还没干完嘞!”苏然感到心脏猛地一沉,但还是舍不得松开镜筒:
“再等等,不把战场看完就写不成条,你总得讲点道理——”
“写个鬼条啊!”猫妖一声暴喝,火气大得比石炭炉子都旺:
“你脸是钢板还是城砖,风这么大一点没有觉察?立刻马上给我过来,再不降落就来不及了!”
坦白来讲,这股西北风并算不上大,也就是“呼呼”的程度。但猫妖的担心完全有道理,因为风势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接下来很可能会逐渐增强,直到变成嗷嗷嗥叫的狂风。到了那个时候,热气毬就会葫芦一样左摇右晃,要么把乘客甩石子一样甩出去,要么被漏出来的火炭整个点燃,变成夜空当中最耀眼的一座灯塔。
苏然对这些后果再清楚不过。他没再争辩,赶紧把千里镜合起来装进皮筒,火烧火燎地跑到石炭炉子旁边。在地面上的时候,他接受过无数次相关的训练,再加上从军以来磨炼的心性,因此并没有手忙脚乱:
第一步,蹲在耐火砖上,隔着安全沟把炉膛关上;第二步,用毛巾缠了右手,用最快速度关上喷火口铜闸。干完这两件事,接下来就是等待毬体慢慢变瘪,这个过程又漫长又让人痛苦,比气毬升空危险多了。
与空气隔离之后,石炭炉子首先会转成闷烧,然后完全熄灭。火苗会由蓝转红,然后从各个缝隙窜出大量烟雾,人要是毫无防备,被熏死都有可能。整个下降过程中,苏然必须用湿巾捂住口鼻,趴在地上把脸探出安全口,地面以及指挥塔上的循义军弟兄,也会喊着号子猛拉安全绳,尽量让他少受罪,但这段时间仍旧非常漫长,就像升斗小民的一辈子那样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