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便伸手提过杜明的包,走在了前面。
杜沛霖走到车子面前,下意识地来开了后座,示意杜明坐进去。
他做完这个动作之后才意识到,原来在他心里,他竟是对这个父亲,连最陌生的人都不如。
也是,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讲,他们的父子关系,都透着一种尴尬和不合时宜。谁的责任都没有尽到,谁也不好说谁。
杜沛霖轻咳了一声,像是遮掩一样,对杜明说道,“你看你是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杜明没有做声,直接坐进了后座。杜沛霖心里微微一松,自己到了驾驶位上。
他今天来没有带司机,在杜沛霖的潜意识中,他并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段畸形的父子关系。这太可笑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对杜明说道,“先吃饭吧,吃完饭我送你去你住的地方。房子一早就布置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衣服什么的我给你买了点儿,可能不够,你自己再挑点儿吧。”说完从兜里摸出一张卡,递给杜明,“卡上有钱,密码是123456,你最好改一下reads;。”
杜明伸手接过来,他被隔离人世太久了,脑子有的时候经常转不过来,好多东西都跟不上时代的发展。眼前的□□就是他还没坐牢的之前都没有接触过,现在对他来讲,也同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杜沛霖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杜明,他虽然还是一脸淡漠,但是比起在看守所,明显车上的他整个人拘谨了许多,连神态和眼神看上去都紧张了些。
杜沛霖没有告诉他那张卡上面有多少钱,他也不想告诉。卡上的金额对杜明来讲算是相当巨大了,他一个长期被隔绝的老年人,还有犯罪前科,骤然间拿到这么大一笔钱,对他来讲很容易出现一些问题。偏偏这些,都是在杜沛霖有意无意地放纵下做出来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对方是自己亲生父亲,他总是忍不住想要把他放在“罪/犯”这个框框中去看。给杜明数额巨大的□□,一方面是想给他钱,另一方面,却是在试探他。
试探他,是不是跟自己印象中的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一样;试探他,被监狱教育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有点儿钱就忘乎所以了。
杜沛霖觉得自己十分无聊。这种试探毫无意义,并且非常不利于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发展,但他依然做了。他甚至都不在乎这个试探最后的结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仿佛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试探,就能看出人性的好坏,但关键是,人性的好与坏,他又能做什么呢?
车厢当中静极了,杜沛霖觉得非常不舒服,开始没话找话,“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杜明想了想,杜沛霖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没想到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随便吧,随便吃点儿什么。”
这是他出狱以来,跟杜沛霖讲的第一句话。
他隐约知道杜沛霖现在经济状况很不错,但究竟怎么个不错法,他就没有概念了。那些什么“上市公司”什么“融资”,他听起来觉得好遥远,根本就没办法弄明白。他也知道自己跟杜沛霖的关系很奇怪,索性不去问那么多,一来他还要靠杜沛霖养老,杜明不想惹恼了他,二来他也的确不怎么关心。
能有片瓦遮头,对他这样的人来讲就已经是老天爷眷顾了,他还能奢望其他什么呢?
杜明想起以前在看守所的时候,里面的狱警和狱友都说他是祖坟上冒了青烟,所以才能有杜沛霖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也说是他家所有的倒霉都应验了在他一个人身上,所以现在杜沛霖才能顺风顺水。他听了只是一笑。
父子之间感情如何,外人看不清楚,他这个当事人还能感觉不出来吗?
别说杜沛霖别扭,就是他自己都感觉不舒服。
杜沛霖听见他这样说,倒也没有勉强,“那行吧,去吃点儿清淡的吧。”他把车开到商业街附近一家淮扬菜馆,跟杜明两个人走了进去。点完菜之后,杜沛霖一边将菜单递给服务生,一边垂着眼睛跟他说道,“你那边我请了钟点工来给你打扫卫生,中午晚上有人做饭,早上自己解决,钟点工不住家,你有什么事情跟我打电话。或者有哪里不如意的,也跟我说。”换句话就是,要是没事就不要给他打电话了。
杜明也不知道听没听出来,低头应了一声,也不说话。杜沛霖想得如此周到,他还能说什么呢?说多了,反倒显得自己不识抬举。本来他们两个之间,也就称不上什么父子情分。
吃完饭之后,杜沛霖把杜明送到了他住的地方。小区环境清幽,出门就是小广场,一年到头都有老头老太在那边跳舞锻炼。旁边是有几所学校,到处都是孩子。现在的城市布置基本上都是这样,老头老太和小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年轻人要上班,多住在市中心附近,这地方离写字楼和工厂,还是远了点儿。
房子不大,但对于一个人来讲也足够了reads;。装修肯定不能按照杜沛霖的喜好来,用的都是些暖色调,黄色的灯光一打开,整个人就暖洋洋的,十分有家的感觉。
杜沛霖把东西给杜明放下之后,又去洗手间教他用浴霸和热水器,做完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事情好做了,站在那里又显得很莫名,干脆离开了。
从那栋小楼里面出来,杜沛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跟杜明待在一起,真的是太压抑了。
他们父子俩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处了几个月——之所以是“相安无事”,那是因为杜明很自觉地没有给杜沛霖打过一次电话。卡上的钱也没怎么少过,基本上都是正常开销的样子。杜沛霖把什么都给杜明准备好了,甚至连买个餐巾纸都有专人定期送上来,他也实在没什么地方好花钱的。
眼看着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杜沛霖从一众繁忙当中抽了点儿时间,提前跟他爸爸打了个电话,说要过去吃饭,然后买了点儿东西,就上门了。
这是他把杜明接出来之后,第一次到这边来。饭是钟点工做的,不算丰盛,但都挺家常的。房间里格局变了些,虽然不像之前布置得那么好了,但是跟之前相比,有了许多的人气。阳台上养了两盆水仙,这会儿抽了花苞出来还没开。上面养了只鸟,杜沛霖一进来,就“恭喜发财”地扑腾着翅膀乱叫。虽然聒噪,但到底多了几分凡俗人间的烟火气息。
杜沛霖进门来就看到杜明的头发黑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眉目之间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淡漠,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对他说道,“我在小区门口的老年理发室染的。”像是怕杜沛霖说他用钱用多了,他连忙补充道,“三十块钱。”
杜沛霖心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儿酸,他把东西放下,转过头移开目光,说道,“别去那些地方染,东西质量不过关,染出大问题来。你要是想染发,跟我说一声,我让助理带你去。”
杜明摇了摇头,“不去。”杜沛霖助理带他去的地方,肯定都是老高档的地方了,他一个糟老头子,干什么去那些地方?倒不是单纯因为钱,而是他觉得,好像他跟那些地方格格不入一样。他原本就是被这个社会边缘化的人,现在好不容易托儿子的福,能在出狱之后有个安家之所,看起来他是跟外面那些接孙子孙女的老头老太一样了,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不一样。
虽然大家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说着差不多的话,但他知道,他不一样。
杜沛霖自然是不理解他的心思的,况且也没有愿望想要去探究。他转身过来,看了下时间,“饭好了吗?”
“好了好了。”杜明转身进了厨房,“我去端。”然后就连忙进去了。
杜沛霖感觉,他好像跟上次见到,变得有点儿不一样了。
他进去端了盆鸡汤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女人,也端着盘菜出来。看到杜沛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叫了声“杜先生”。杜沛霖没有见过她,杜明连忙解释道,“钟点工,薛阿姨。你没见过。”
杜沛霖当然没见过,这边的一切都是秘书室去办的,钟点工什么的,他当然不知道是谁。
不过基于基本的礼貌,他还是跟薛阿姨点了点头,招呼她,“一起来吃吧。”
薛阿姨连连摆手,“不用了,我还要回去呢。”杜沛霖想也是,人家也有一家人,怎么可能在自己家吃饭呢?便也没有留她,看她把菜端上桌之后,让她走了。
房子里因为少了一个人,瞬间感觉空了不少,杜明给自己倒了杯酒,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给杜沛霖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跟你商量件事情。”
杜沛霖早就猜到是什么,也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