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寒天,宣传队就像跟草兰子捉迷藏似的,总算把个《沙家浜》排了下来,另外又排了四五个小剧目。每年,公社会安排两个本子让下面排,春节过后,便安排全公社各个大队到上面调演。演得好的,当然就会搬回来一些奖状与奖品,然后又去县里参加汇演。不管是哪个大队,要是能拿到奖状奖品,回来的路上便敲锣打鼓。拿不到,垂头丧气,也就没有心肠敲敲打打了。心肠,蒲塘里人的意思就是心思。没有心肠,就是没有心思的意思。
春节这天晚上,碾米厂里热闹极了,方德麟亲自给两个汽油灯打气。很快,两盏汽油灯全都挂了起来,照得整个碾米厂刷亮,就像白天一样了。
蒲塘里人还是人来疯的样子,这《沙家浜》都不晓得看过多少遍了,就是公社的电影船下来放这个电影也不晓得放过多少遍了,可是春节晚上,全庄的人还是扛着长凳短凳大凳小凳,一个劲儿地往碾米厂挤。明明晓得不如电影好看,但还是要看。这活人演的,跟电影里当然不一样。再说,今年男女主角都换了人,全蒲塘里的人都晓得,郭建光是姜海宏演,阿庆嫂是夏凤英演。蒲塘里人要看看这一对怎么上,看看他们怎么演对手戏。以往是顾建华和草兰子,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是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捧上台盘。如果不能捧上台盘,几个小伙儿也都准备好了,就要喝海宏的倒彩,只要他海宏倒嗓子,就轰起来,让他爬着走下台子。
金学民也来了,蒲塘里人很长时间看不到老支?书了,一看老支?书来了,都让了出来。老地主姜森还屁颠屁颠地跑到家里扛了张小方桌来,往金学民前面一放,另有一些有眼头见识的人,赶忙从家里捧出葵花子儿、花生、纸包糖和香烟,往桌上一扔,由着金学民一家看戏的时候品尝。
方德麟在台子上指挥,不方便下来,远远地跟金学民挥了挥手,就算招呼过了。那边国强与德泓看到了,连忙坐过来,陪支?书一家看戏。
草兰子伏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子上的海宏和凤英。凤英还好,唱得有板有眼,字正腔圆,一点没有漏子把台下的人抓着。所以,每一出下来,台下的掌声和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可是,海宏出了问题,戏还没有演多少,就出了问题。是在《军民鱼水情》这一块地方,郭建光一句“到那时,身强力壮跨战马”唱词,海宏没有拗得上去。幕子里边的怀玉满以为这个地方不会有问题,也就心不在焉,偷偷地跟在旁边提词的姜小梅打情骂俏,两人差不多就要粘到一起了,没想到台上就出了问题,等怀玉反应过来,想跟着唱的时候,那边文场里的老连理早眼睛闭着把这曲子拉过去了。老连理拉京胡基本上都是眼睛闭着。他眼睛闭着,耳朵却张着,台子上的说白到了哪里,他一清二楚,到了哪个说白开始拉起京胡来,老连理心里清爽得很。
这下好了,台下喝起了倒彩。方跃进站到了凳子上,骂海宏是个没得出息的家伙,拿周建华比差个驴子大的芝麻了。蒲塘里没得驴子,但蒲塘里人晓得驴子总归是很大的,比起芝麻来不晓得要大到哪里了。方跃进这是奚落海宏差建华很远了。姜伯涛更好,把手上的蚕豆,当作子弹一个劲儿地往台子上的海宏身上撒。伯涛身边平常总有一些小伙儿,跟着他吃喝玩乐甩膀子,姜伯涛做什么,他们便跟着做什么。在学校里读书时,姜伯涛就是个孩子王,先生们都怕他。当下一见伯涛把手上的蚕豆扔出去了,也一个个地往台子上海宏的身上射去。
台上台下乱成一团的时候,方德麟跑上台子,威严地咳了一声,随后又拉过送话器,让民兵们各就各位,发现捣乱破坏的家伙,给绑起来送到大队部关起来。你们要晓得,你们这是破坏MZD思想文艺宣传。你们别开玩笑。
下面的方跃进看到爸爸出来了,连忙往下一矮,埋下头不敢抬起来。那边姜伯涛也悄悄地伏到了凳子上。
这才把个混乱场面压了下来。
戏台子上也才开始继续下面的戏。
哪晓得,这时候金学民发现草兰子不在身边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草兰子是什呢时候没得了的。开始,马红英还说,一定是小解去了。可是,金学民觉得不像是小解去了,都去了好大一阵子,哪里是像小解,就是大解,也都能来去好几趟了。
台子上阿庆嫂唱铜壶煮三江时,金学民坐不住了,手上的东西一扔,呼啦啦地站起来便往外走。这一来,动静大了,台上也停了下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马红英哭起来说,草兰子不见了,她爸去找草兰子了。台上的演员才问德麟还唱不唱了。
德麟没有回答,国强抢先回答,唱,唱下去。全体社会都要看演出。你们唱你们的,我这里另外安排人去找。
台上这才又开始往下唱。
草兰子往外挤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这是哪家的丫头子,拼命往外挤干什么?
草兰子不说话,头低着,心里满是伤心。这个海宏,唱砸了,怎得咯唱得这个样子的。怀玉也是的,竟然不帮助唱了。像什呢样子?建华要是来唱这一台戏,哪里会有这样的洋相。
草兰子挤出人堆的时候,眼泪已经下来了。一出碾米厂大门,被大年初一晚上的寒风一吹,一下子连打了几个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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